李瓚想起父親,眼眶微紅。
“你呢?”宋冉問,“阿瓚,你怨嗎?”
李瓚不說話。
“我知道你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我是說偶爾,偶爾覺得很痛的時候,想不出因果的時候。”說,執拗地等著他。
江風吹他的額發,刮過他的眼睛。他有些刺痛地瞇了下眼。
終於,他點了一下頭:“有。”
眼中剛浮起的霧氣被風吹散:“阿瓚,我有時候也恨,可一想到你還在,就又覺得沒有別的要求了。服氣了。”
他眼中發熱,將腦袋埋在脖頸上,似難以麵對也似難以啟齒,嚨裏溢出的嗓音低沉而扭曲:“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那種。我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後悔。我怨自己不夠堅強。那些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事,你讓我完全不在乎,完全釋然,現在的我做不到。太難了。”
以後能不能,他也不知道。
他期能走出去,
但有太多的緒,憾,傷悲,不甘,委屈,沒法在短短的時就平息,就諒解。如果那麽容易就釋然,那曾經過的苦算得了什麽?
與優雅和大氣無關,與高尚和理智都無關。
磨礪、苦難、這類詞匯說得再好聽,可苦就是苦。它滲進餘生的每一個日子裏,是雨天痛的骨頭,是心裏未竟的失敗夢想,更是現實與虛幻邊緣眼看著夢境破碎時那無休無止的恐懼和慌張。
而人生漫長,是否終有一日會和自己握手言和,不得而知。
隻是,
“我和你一樣。”他腦中痛苦紛繁的思緒散去,隻有一個想法很清晰。
“什麽?”
“比起……”他眉心狠狠蹙了一下,依然沒辦法說出戰友的名字,他艱難地說,“冉冉,至,我還能站在這裏。”
和你在一起。
一想到這裏,心便平靜了些,放下了些。
真?抑或是假?
他都不管了。
哪怕是假,哪怕隻是這個夢。他也願意沉溺進去,再不複醒。破碎太苦了。
至這一刻,他能的溫度,的心跳,給他冰冷慌的心裏注了溫熱力量。
握他的手。
江風吹著,兩人摟在一起,單薄的在風中瑟瑟發抖,卻又相擁。仿佛竭力要到彼此的心在腔中跳。
隻有活著是真實的。
夠了。至有這一刻。足夠了。
直到風中帶了冷意,宋冉怕他著涼,這才才仰頭看他:“阿瓚我們走吧?秋天的風景不太好看。等明年春天再來?”
“好。”
長江沿岸長滿了雜草,開著小花兒。
他牽著離開,從一路的芳草裏走過。
時近傍晚,不節慶出遊的人開著車上高速。
他們逆著車流,一路暢通無阻回了鄉下。
秋天要來了,風吹樹葉簌簌下落,撲在擋風玻璃上,稻田已開始泛黃,再過一段時間,又是一番秋日好風。
回到家中,夕已落。
落地窗外,田野盡頭,天邊一片姹紫嫣紅的晚霞。
洗完澡,暮沉沉。
宋冉拉上窗紗,早早陪他上床睡覺。
“今天累麽?在外頭跑了一天。”鑽進薄被。
李瓚淡笑著闔了下眼,說:“不累。”
於是往他懷裏得更了些,眸帶水:“阿瓚。”
“嗯?”他迎著的目,心口發熱起來。
月籠在薄紗之上,輕,如一個夢境。
伏在他懷中,闔眼安睡,麵頰上還殘留著片片紅。
他歪著頭,薄輕在鼻尖,低垂的睫在眼簾下留下一道影。
“阿瓚,”忽在夢中呢喃。
“嗯?”他微醒,嗓子裏悶悶一聲。
“等過兩年了,我們生個小阿瓚好不好?”
他鼻子蹭了蹭:“好。”
月染輕紗,一夜無夢。
第二天是國慶,天氣格外的好。
天藍雲白,田野無邊。
新聞說國慶高峰,多景點人滿為患,高速路上擁堵災。
宋冉關了電視,端一壺熱茶放上書桌。
李瓚靠在椅子裏曬太,吹著一把口琴,是聽過的天空之城。
口琴聲悠揚,捧著一杯茶慢慢飲。窗外的田地裏,稻子出黃的,柿子樹上結了果兒,荷塘中落葉衰敗,幾隻鴨子在塘裏撲騰翅膀。
李瓚一曲吹完。宋冉著南飛的大雁,忽說:“阿瓚,我下輩子想當一隻鳥兒。不要南飛。小麻雀就好,一生都待在一個山頭。”
他說:“那我就當一棵大樹。”
田埂上,風吹樹,雀兒正在樹梢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
“那……如果下輩子做人呢,你想過什麽樣的生活?”
“現在這樣。”他答。
“我希你過……”宋冉轉轉眼珠,拿過一張字條,寫了幾個字,遞給他,“這樣的。”
李瓚接來一看:
“酒輕裘,挑燈走馬,一生無牽掛。”
他角牽起,悠然一笑。
喝完茶了,繼續翻書寫作。
他放下口琴,拿了本書看。
時靜然,相伴左右。
他偶爾抬頭看,然後靜靜地,看上許久許久。
移到了他眼睛上,他微微瞇眼,眺遠方。
那時,他過窗子往外看,看見空曠的原野上,一棵白橄欖樹。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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