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上有腐爛的臭味,應該許久未曾沐浴。手掌心糙,滿是皸裂和繭子,王樂瑤難得幾乎要吐出來。
“瑯琊王氏之。”他冷笑一聲,將匕首橫在的脖頸邊,“來得正好。”
王樂瑤被一路拖到大雄寶殿里,這人如同瘋了般大喊大,吸引了諸多僧人出來。原本晦暗寂靜的永安寺,立刻燈火通明。
住持率護院的僧人聞訊趕到,愣了一下,“施主不是白日里……”
“對,我就是白日來討飯的那群流民之一!”這人大聲咆哮,緒幾乎失控,“你沒想到我會折回來吧?我的老娘,被活活死了!你們這些人終日誦著佛經,滿口仁義道德,佛祖就在這里看著,你們卻不顧人的死活!”
住持執掌,念了聲“阿彌陀佛”。
“施主心里清楚,你的母親不是因為一碗飯而亡故。這位施主是無辜的,你若心中不平,就沖貧僧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可是瑯琊王氏之!命比你值錢多了!丹尹不是在寺里嗎!我要見丹尹!”那人囂,“讓他出來見我!”
住持猶豫了下,還是來邊的一個僧人,側耳吩咐兩句。
“不必了。”
殿外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而後男人負手走進來,上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他後跟著重重的侍衛,弓兵一字排開,訓練有素地引弓搭箭,對準殿中。
肅殺之氣,令人膽寒。
住持帶領僧眾向他行禮,他開口︰“住持先帶眾僧出去吧,這里有朕來置。你知道該怎麼做。”
住持恭敬應是,帶著僧人迅速退出去。到了外面,再三叮囑他們,今夜之事,必須三緘其口。
蕭宏也趕了過來,安排其余的侍衛將整個殿閣圍得不風,閑雜人等都被擋在幾丈開外的距離。
然後他進殿時,看見一個衫襤褸的男子,挾持著一名十分貌的的子。那男子大概是過于張,下手重了些,子整張臉被掐得慘白,在大殿煌煌的燈火映照下,顯出一種單薄而孱弱的。就像一只麗而脆弱的蝴蝶,墜落于地,翅膀微微震,輕易便激起了男人心底所有的保護。
蕭宏從沒見過如此令人心折的貌。
“你真是皇帝?”那人不確定地問。
蕭衍看著他,目深沉而威嚴,沒有開口。蕭宏解釋道︰“我是丹尹,這位是我阿兄,大梁之主。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那人被帝王的氣勢所懾,聲開口道︰“陛下可知一道政令,害苦了多無辜之人!天地不仁,以萬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在陛下眼中,人命難道跟路邊的野狗沒什麼分別!”
王樂瑤沒想到這人會冒出這兩句,很想跟他說,不是這麼理解的。但幾乎不過氣來,嚨也很干。過往十七年的人生,從未有過如此狼狽和不堪的時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挾持,圍觀的還有一個皇帝和一個郡王。
太恥,還不如死了算了。
“你到底想如何?”蕭衍沉聲問道。
“請陛下撤銷那條政令,或者妥善安置所有的流民!”那人字字泣,“我們只想活著,就算在士族的莊園簽了死契,一輩子都要驅使。但有一飯能飽腹,有一屋能蔽風雨。陛下亦是寒門出,應該更懂得我們的苦!”
“帝王的詔令,沒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蕭衍堅決地說。
男人一旦立于權勢的巔峰,氣場便足以碾旁人。眾生在他面前,似乎渺小得可憐。
那人知道今日恐難逃一死,這世上已沒什麼值得留,難得能見到皇帝,不如拼死為同病相憐的人發聲。
“我本無意害人!只是老母被趕出莊園,我不忍一人,便隨同照顧。州府無人肯收留我們,將我們如同喪家犬般到驅趕!陛下統率百,金口一開,本可以妥善安置,卻將我們拋諸腦後!您的一念,便是多人的生死。為君者,當以蒼生萬民為己任,難道您就不顧子民的死活?民生多艱,江山何以穩固!”
“放肆!”皇帝邊有侍從上前喝道。
蕭衍抬手,侍從便退下去。
“朕怎麼做皇帝,還不到你來教。別說你今日挾持王氏之,便是公主,也休想搖朕半分。”
王樂瑤聽得渾冰冷,這個男人當真是無到了極點。的頭被掐著上仰,所以無法看見對面帝王的表有多麼冷酷。在世人的認知里,士族之,還是甲族之鼎的王氏,應該比黃金還貴重的。
皇帝竟然半分都不顧忌。
在那人出猶疑的時候,蕭衍忽然拔出旁一個弓兵的箭,甩手飛了過去,直沖向那人的面門。蕭衍本就天生神力,出的箭力道又狠又準,王樂瑤只覺得箭從自己耳畔過,隨後好像有溫熱的灑落在的裳上。
後那人來不及發出一聲,便仰天倒下。猛然離鉗制,雙一,也倒了下去。
蕭衍竟殺死了這個人!其實那番話說得很對,聽的人都有幾分容了。
蕭宏上前查看,卻見阿兄先一步過去,隨手將供臺上的紅布扯下,裹著地上的子,然後將人扛起來,直接掛在肩頭。
“阿奴,去把許宗文過來。”蕭衍吩咐道,“封鎖整個永安寺,查清有沒有同黨。”
“是!”蕭宏怔怔地看著兄長從面前經過,很想開口住他。這是滴滴的士族子,不是軍營里那些傷兵,怎能這樣扛著?
左右侍衛的表也都很古怪。
哎,他們的陛下,從來就不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
王樂瑤的意識其實非常清醒,但今日的番驚嚇,早已經超出的極限。
本以為皇帝和郡王,貴人事忙,最多人把送回去。萬萬沒想到,皇帝竟把扛了起來!
像個破麻袋一樣掛在他的肩頭,上裹的布有難聞的香灰味。而且這人腳下生風,被晃得快吐了,不得不開口,“陛下,小不舒服,請放小下來。”
蕭衍聽到的聲音,便將放在地上。可無力站穩,雙一,又倒向蕭衍的懷中,被蕭衍扶住。
王樂瑤下意識地抬眸,與男人四目相對,忽然想到了鷹視狼顧這四個字。
的心跳莫名加速,不敢再看。
蕭衍見臉比剛才更差,隨時會暈過去的模樣。怎會如此氣?他皺眉,忽然屈尊俯下,手臂過的彎,將打橫抱了起來。
四下安靜一片,侍衛紛紛驚住。這子可是好手段啊!對陛下投懷送抱,偏陛下還吃了這套。要知道,陛下可是從來不近的。
王樂瑤掙扎,“陛下,您快放我下來……”
男授不親,傳出去沒法做人了!
“你再試試。”蕭衍的臉上出的不耐,“這里沒人敢說出去。”
男人的手臂健壯有力,懷抱踏實寬闊,上有淡淡的龍涎香,這是帝王之氣。
王樂瑤不敢再。
大雄寶殿外面,謝夫人和謝魚聽聞發生的事,剛剛趕到,卻被侍衛阻攔著,不能上前。
謝魚恰好看見蕭衍出來,因為隔得太遠,又被重重侍衛包圍著,只能看到一個高大威猛的影。
“母親,那是陛下嗎?”
謝夫人隨口應道︰“應該是陛下吧,到底出什麼事了?”在想,皇帝怎麼會到永安寺來?這大晚上的,驚如此多的侍衛,究竟發生了什麼?
謝魚若有所思,傳聞陛下面目可憎,可剛剛看到的,應當是個很英偉的男人才對。
蕭衍抱著王樂瑤快步回到自己的禪房,他素來簡樸慣了,所以禪房也未曾收拾,只能把王樂瑤放在石床上,又扯過被子,胡蓋著。
子輕若無骨,還不如他平日拉的弓重。而且白淨,與破落的禪房顯得格格不。
白日,他看到這張臉的瞬間,便想起了當年王家門前的小郎。不過時隔多年,尚無法確定。
看到好像有點害怕,蕭衍開口,“你應該認得朕。”
王樂瑤一僵,並沒有承認。
可蕭衍看的反應就知道了。
多年前他在北府軍效命,因上的偏見,一直被打,還騙他樗「注」,輸了不錢。他聽人說迎娶士族之陪嫁頗,于晉升大大有利,便生了到士族如林的建康求娶的念頭。
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可到了建康後,四踫壁不說,王允更是命下人將他的拜帖直接丟到門外,連見都沒見他。
那時,他立在王家門前,淋著雨,還被兩個惡僕驅趕。
看不到前路,亦沒有退路。人生如同陷了沼澤,絕沒頂。
後來兩個郎外出歸來,從他旁經過。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小的,穿著桃紅的裳,鮮得如同春日枝頭冒出的一朵桃花。
那位小郎特地過來給他解圍,還贈了把傘,用稚的聲說︰“郎君,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雨下大了,趕回去吧。”然後就被姐姐強行拉走了。
他拿著傘,中震。這是他到建康多日,盡士族的輕賤之後,所收獲的唯一一份善意,盡管微不足道,卻仍覺得溫暖。等他撐開傘時,傘中竟掉出了幾枚金葉子,刻著王家的徽印。
原來說的心意,指的是這些金葉子,並不是那把傘。
這筆意外之財,于當時窮困潦倒的他而言,無異于絕逢生。出于私心,他收了下來,等還清所欠的錢後,便離開了北府軍。
自此他的人生徹底轉變。
桌上的燭火跳躍了下,蕭衍收回思緒,看向被子里出小小的一張臉,恐怕都沒他的掌大。眼周紅紅的,委屈地抿著,顯然到了不小的驚嚇。
一別經年,的五依稀還有兒時的樣子。
欺霜賽雪的皮,致小巧的廓,尤其右眼角下那顆小小的淚痣,十分好認。他心里的,竟有幾分想要用手指去的沖。
這時,蕭宏在門外說,許宗文帶到了。許宗文是尚藥局的典藥奉,通醫,此番是隨駕出宮的。
蕭衍讓許宗文單獨進來。
許宗文先向皇帝行禮,然後自藥箱拿出一方帕子,低頭對著床上的人說︰“娘子請手。”深更半夜的,皇帝把一個子帶到禪房,恐怕是要臨幸的。雖說這是佛門聖地,可陛下這人從來不把禮法放在眼里。再說,皇帝要幸一個人,佛祖也管不著。
所以許宗文怎敢看,除非他不要腦袋了。
王樂瑤把手出去,的手縴細白皙,仿佛一擰就會斷。
“陛下放心,這位娘子只是了驚嚇,臣開幾副安神的藥服下就好了。”
“脖子上有傷,你不看看?”
許宗文聞言,才把目上移了點,“像是淤青,臣正好帶了玉膏出來。不過,臣不方便上藥,還請陛下個侍過來。”
蕭衍出手,許宗文愣了下,隨即把玉膏遞了過去。
“你出去開藥。”
許宗文也不敢多問,恭敬地退了出去。
剛出門,蕭宏就攔著他問︰“許奉,里面的人沒事吧?”
“大王放心,那位娘子沒事,只是了驚嚇,有點皮外傷。”
許宗文上應著,心里卻犯嘀咕了,這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麼連臨川王都如此關心?他腦中很快地閃過,什麼紅禍水,兄弟相爭等等一系列非常鮮活的故事。
“沒事就好。”蕭宏看著窗上的燭火,很想進去看看,但還是忍住了。想一個子,自己貿然進去,多有不便。
但是,阿兄也不適合呆在里面吧?
他正想著,蕭衍已經打開門出來,先了侍衛到面前,“你去王家住的地方,把王家娘子的侍過來。”
“阿奴,你隨朕來。”
外面的腳步聲離去,在禪房里的王樂瑤聽到,重重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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