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左凌泉帶著十幾個同門弟子，在長青山巡視，路線是到黑瞎子嶺的老陸。

　巡山的差事極為枯燥，沒有可圈可點之，唯一的收獲，就是跟著丹房的兩個小師姐，認識了不草藥，還有‘蛇信草’‘螢草’之類的等常見靈藥。

　按照原本的安排，巡山的任務會持續到名額競選結束，不過左凌泉剛巡了三天，吳清婉便送了消息過來，讓他回京城一趟，姜怡找他；他便帶著隊伍返回了棲凰谷，休息一天隔日再繼續。

　三四天過去，棲凰谷的中心廣場，便已經大變樣，無數弟子在上面搭建起了各種設施，周邊廊臺亭榭里也在搞大掃除。

　左凌泉去執劍房復命后，騎著馬穿過十里柳林，來到了大門外的小鎮。

　隨著驚臺的消息八百里加急放出去，大丹朝各地修士趕來的速度，比想象中還要快許多；基本上都是首日得知次日達，連遠在大丹邊陲北崖郡的扶乩山，都已經走到了半途。

　這些底層修士，修為九不過六重，肯定沒資格爭奪名額，他們來京城，都是運氣尋機緣的。

　左凌泉騎著馬走出八角牌坊，便瞧見大門外的小鎮上人山人海，連鎮子外面的道兩旁，都被人圈地擺上了攤子。

　從各地趕來的修士，圍聚在各個攤位之前討價還價，偶爾有道行‘高深’的前輩經過，便能引起不驚呼，甚至還有當場磕頭拜師求收徒的。

　小鎮上聚集了不下幾千人，本沒法騎馬，左凌泉下馬牽著步行，沿途也在看大丹散修兜售的件。

　六重以下的修行中人，和尋常人區別不大，高端的天材地寶，拿到了也用不上——當然，在大丹朝一般也找不到——街上賣的都是尋常件，偶爾才能看到幾株靈草。左凌泉走馬看花似地逛了一圈，竟然還看到一個賣斬罡刀的。

　斬罡刀其實也是尋常兵刃，只是在上面涂了一種靈草的末而已。修行中人使用的件，一般被稱作‘法’，以真氣灌注便能產生某些作用，棲凰谷有一些，都在掌房、執事手上，據說國師還有一件從外面帶回來的‘靈’，左凌泉煉不出真氣，見過法也用不了，知道的不是太。

　法在棲凰谷都是稀罕件，放在散修之間更是命子，尋常都不會輕易拿出來，更不用買賣了，小鎮上一般看不到。

　左凌泉從街尾走到街頭，沒瞧見眼的件，慢慢來到了棲凰鎮口。鎮口是人來人往必經之地，攤位最多人也最多。口旁邊有一個茶攤，如今已經被租用，變了雜貨攤子，桌上擺著七八糟的件，一群人湊在旁邊挑挑揀揀。

　左凌泉走到跟前，一眼掃去，眼的件沒瞧見，倒是看到了一個人——頭戴斗笠的老陸，腰懸佩劍背著雙手，正低頭打量攤子上的一個小瓷碗。

　左凌泉略顯意外，牽著馬來到近前，招呼道：

　“陸老？你怎麼也來了？”

　老陸聽見左凌泉的招呼，似是才發覺，沙啞一笑：

　“這邊熱鬧，過來隨便看看。”

　離開宗門的修士想要淘件，多半都得來這種‘仙家集市’，左凌泉對此也不奇怪，他順著老陸的目，看向攤子上的瓷碗。

　瓷碗只有掌大小，上面蒙著紗網，過紗網，能瞧見一只黑小甲蟲，在瓷碗里爬來爬去，除開漆黑如墨，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

　地攤的攤主，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修士，閉目凝神很有高人風范。瞧見一老一看不買不說話，有點著急，開口道：

　“兩位道友，此蟲名為‘夜煞’，乃上古神脈，只需百年即能長，有搬山移海之大能……老夫去年孤殺長青山千里之地，機緣巧合之下，才偶然遇見……”

　叨叨……

　左凌泉本懶得聽，湊到老陸跟前，詢問道：

　“這小蟲，有說法？”

　老陸搖了搖頭：

　“我在看碗。”

　?

　攤主表一僵，不過反應也快：

　“當時這蟲王，便封印于此碗之中，此碗名為‘鎖妖鎮魂盅’……”

　左凌泉微微偏頭，看不出所以然，便詢問道：

　“老伯，什麼價錢？”

　攤主做出一副忍痛割的模樣，猶豫半晌才道：

　“看兩位道友有緣，老夫也不多要，只需兩枚白玉銖，連蟲帶婉……”

　左凌泉就三枚白玉銖，還是未婚妻送的，肯定不想用；他回憶了下白玉銖的換算價格，出兩手指：

　“二兩，不賣就……”

　“！道友痛快。”

　攤主一拍手掌，把瓷碗拿起了遞給左凌泉，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

　左凌泉話語戛然而止，張了張，覺虧。

　不過二兩銀子，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他從袖子里出一個銀錠丟給攤主，接過了瓷碗。

　“哎呦~道友，給多了，找不開。”

　“算了，賞你的。”

　左凌泉拿著瓷碗，和老陸一起離開攤位，有些不確定道：

　“陸老，這瓷碗怎麼看都普普通通，有說法？”

　老陸搖頭一嘆，把瓷碗接過來，小甲蟲丟給左凌泉，然后翻過瓷碗，示意碗底‘景崇三年制’幾個小字。

　景崇三年，就是今年。

　？？

　左凌泉著黑小甲蟲，攤開手來，言又止。

　老陸笑了下，不知從哪兒出來個小瓷瓶，丟給左凌泉：

　“以后別在這種地方買東西，世上哪有那麼多天材地寶讓你撿。這小蟲是毒蟲，不怎麼值錢，不過十兩銀子也不算太虧，帶回去養著，就當長個記。”

　“教了。”

　左凌泉錢都花了，也只能當作長記，他把黑不溜秋的甲蟲塞進瓶子，放進了袖中。

　老陸回頭看向人頭攢的棲凰谷，問道：

　“這次去驚臺降下大福緣，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年紀尚輕，不準備爭取一下？”

　左凌泉想出去見世面，但也不會強求，他想了想道：

　“有修為要求，去不了。再者，我是大丹的駙馬，公主還在這里，真能去也不會現在走。我想修行就是為了能自由自在，被福緣牽著走，豈不是本末倒置。”

　老陸聽見這話，若有所思地點頭：

　“這話不錯。仙路漫漫，不管前面是福緣還是劫難，都不忘初心走自己的道；能守住這本心，你以后的路短不了。”

　“那也得能上路再說……”

　……

　-------

　各郡修士陸續抵達，千帆匯集的江面比往日又繁華了些，一艘滿載京城達顯貴的游船，緩緩駛過江畔，觀賞著沿岸秀山水。

　游船上歡笑與笙簫織，京城權貴在船樓里推杯換盞。

　船樓二層的雅間窗口，戶部尚書王崢，手里拿著酒杯，眺視野盡頭的無盡山脈，緩聲道：

　“扶乩山窺伺棲凰谷這塊風水寶地多年，對國師的安危也有猜測，只是礙于國師之威，不敢妄。此次朝廷召扶乩山京，山主程九江親自過來，恐怕也是抱著探查國師虛實的意思……”

　雅間，坐著上次放出金吼的趙澤，不過打扮已經變了員外郎，他回應道：

　“我們天尊，就忌憚一個岳平，程九江雖說修為高深，但比起我們天尊還是差了些，只要刺探出岳平的虛實……”

　王崢聽見這話，有點不滿了，回過來坐下：

　“趙大仙長，你整天說你們天尊厲害，也沒瞧見有多大本事。上次你在杏花街放只老虎鬧事，脯拍得震天響，還什麼‘金槍吼’‘能壯’，到頭來真只吼了一嗓子就當場暴斃，尸完完整整被棲凰谷拖走壯了，連都沒留下。你說你是來圖謀棲凰谷的，還是過來滋敵的？”

　趙澤煉氣九重，也算有點道行，但‘仙長’二字肯定當不起。

　提起上次金吼暴斃的事兒，趙澤也有點疑，勉強解釋道：

　“人怕兇，兇其實也怕人。那金吼從山里捉來，忽然放進鬧市，被滿街燈火嚇死，也不是沒可能……”

　“你別扯，事兒辦砸了就是辦砸了，李相把我罵了個狗淋頭。你們天尊要真想要主棲凰谷，就拿真本事辦點實事兒。”

　“那是自然。”

　“公主和棲凰谷，已經對扶乩山起疑，這次只要趁機會從中挑撥，讓雙方掐起來，國師必然會出來穩住局勢；若是國師不面，說明確實出了岔子，扶乩山必然會先手；到時候你們坐收漁翁之利即可，李相也能借公主識人不明的由頭，把公主攆下臺掌權。”

　“我是修行中人，這些個謀詭計，比不得王大人，你安排即可。”

　“什麼謀詭計，這謀劃！”

　王崢靠在椅子上，思索了下：

　“這次那什麼驚臺收人，棲凰谷和公主都很重視，所以得鬧個大的。李相得知了消息，長公主的駙馬，近些日子在長青山里巡山，若是駙馬在長青山里暴斃，既能讓棲凰谷面盡失，又能栽贓扶乩山、挑起雙方恩怨，順便還可以把駙馬人選換掉，可謂一舉三得。”

　趙澤緩緩點頭，詢問道：“那駙馬是修行中人？什麼道行？”

　“沒道行，就是武功不錯，得長公主恩寵，才在棲凰谷里修行。你別說你們連個普通人都對付不了？”

　“普通人自是能對付，王大人放心即可。”

　“你別跟我提‘放心’，膩了。事先給你打好招呼，那小子家里富得流油，雖說是普通人，但真打起來，法寶肯定不要錢地往外扔……”

　趙澤臉微變，坐直幾分：

　“法寶？！王大人此言可否屬實？”

　“我咋知道？你們修行中人打架，對手能把箱底的東西先告訴你？”

　“呵呵，原來是開玩笑……”

　“我開什麼玩笑？”

　王崢說到這里，有點來氣：

　“你們這些個修行中人，都不知道怎麼活到這麼大歲數的。人會死，從來都不是因為愚蠢，而是因為自大。再蠢的人，都不會往坑里走，但自大的人會，因為他覺得自己摔不死。你明白這話意思嗎？”

　趙澤琢磨了下：“王大人此言有理。”

　“有理你得記心上。事無大小，都得以獅子搏兔的態度來應付。對方一個人，你派兩個殺手，看似合理，但能萬無一失嗎？不能。什麼萬無一失？對方一個人，你派一萬個殺手，你能失手我把腦袋剁下來給你。”

　趙澤認真點頭：“明白意思了，我這就去聯系京城周邊的人，管他是誰都全力以赴。”

　“哼——，我估你這次還得把事兒辦砸，記得讓他們上帶點扶乩山的東西，尸理好；殺不了人，你也得把臟水潑出去，別他娘一通謀劃下來，自己暴把人扶乩山洗白了。”

　“王大人，你這話就有點太瞧不起人了……”

　“看，不信邪是吧？真出事兒，死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瞧得起你有啥用？到時候多給你燒兩把紙，痛心疾首來句‘趙仙長智勇雙全，卻死在山，實乃憾事’，你開心嗎？要不再給你燒倆紙扎的姑娘過去？”

　趙澤吸了口氣，微微點頭，站起來往外走去：

　“不說了，辦事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