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唱歌的聲線很澄澈。
像噴氣飛機劃過天空時,總會留下一道白煙。
這聲音很溫,也很自由。
“ThecloudsinCamarillo
Shimmerwithalightthat‘ssounreal”
所唱的是一支全然陌生的歌曲。旋律很簡單,有種謠一般的輕快與朗朗上口。但是在不斷地重復之中,卻意外地產生了一種和諧而寧靜的。
一旦開了口,松虞心的忐忑就全部都消失了。
第一次發現,原來唱歌竟然是一件如此解的事:一切混的、未知的緒,都隨著旋律傾瀉而出,又慢慢地融化在漫天的星里。
池晏定定地看著。
當然,這一幕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想象里,出現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深夜。但當它真正發生時,他才明白,原來所有的想象都是如此蒼白。
陳小姐坐在藤椅上,沐浴在氤氳的月里,輕聲唱一支陌生的、遙遠的歌謠。
背后的天空漆黑一片,像一塊嚴嚴實實的、黑暗的幕布。
黑暗,那本是池晏最悉的。
但這一刻。他仿佛過陳松虞,和低回婉轉的聲音,看到了很多東西。
日。蔚藍的天空。無形的風。上升時破碎的、五六的泡沫。
突然之間,他的手指幾乎是無意識地撥了琴弦。
一個不可思議、卻又無比真切的想法出現了:
他想要為伴奏。
第一個音當然是艱的——
遠遠比方才彈奏《流行的云》時更困難。畢竟他從來沒有學過別的曲子。但奇怪的是,隨著他繼續往下彈,一切的陌生都消失了。或許是因為松虞的聲音在溫地指引著他,令旋律都無師自通地從他指尖往外涌;或許是因為他們原本就共著所有,默契、記憶、靈、緒。所有悉的東西,他都不應該到陌生。
聽到清脆的吉他樂聲響起時,松虞當然也吃了一驚。
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卻見池晏抱著吉他,的長睫在眼瞼下打出一圈扇子般的影。神仿佛比他剛才彈奏那首多年的故曲時,還要更加專注和神。
不微笑起來,繼續唱下去。
就像是鼓勵。
“Ithinkmyspiritwillbehappier”
“Withthestarsinouterspace”
吉他的演奏起先是生的,像第一次跳舞的年輕人,在星空下笨拙地轉著圈圈;但很快就變得流暢而自然,完地融到的清唱里。
一樹藤攀附著另一藤,漸漸纏起來,變通天大樹。
一路攀上云端。
*
一曲結束,他們本該就此告別。
但不知為何,兩人都還不舍地待在臺上。某種心照不宣。
松虞仰頭著天幕。只覺得這一刻心的放松,甚至比任何一場甜夢,都還要來得更讓人藉。
而池晏慢吞吞地站直了,將吉他放在一邊,坐在了邊的藤椅上。
兩人的手肘微妙地到。再一次聞到他上那蜂般的香甜氣息。但這一次松虞能夠辨認出,這其中或許還夾雜著某種沐浴后的清香。于是不古怪地看了池晏一眼:使用這樣的沐浴,似乎與這個男人的風格完全相悖。
沒想到直直撞進了池晏的眼里。
對方含笑地,目灼灼地看著自己。
這一刻松虞竟然只覺得慌——仿佛自己方才所見到的漫天星辰,都藏在這雙眼睛里。膠著的電流,從彼此眼中劃過。
但終于還是若無其事地轉過頭。
“這首歌什麼?”池晏問。
“《TheCloudsInCamarillo》。”說,“因為你的《流行的云》,就突然想到了它。”
他不失笑:“這聽起來是一首會讓人快樂的歌。”
“恰恰相反。”松虞說,“這首歌很悲傷。”
池晏:“嗯?”
松虞:“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我們有很多時間。”
扯了扯,放松地將后腦枕在藤椅上,舉起水杯抿了一口,之后才用一種懷念的口吻道:
“這首歌是主唱寫給他的母親的——更準確來說,是他以母親的名義所寫的。在他兩歲的時候,母親就被送進了一家位于Camarillo的神病院。九年后,在那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他的想象里,這是母親從神病院的窗戶里看到了云的時候,想要對兒子所說的話。”
“很悲傷,對吧?但是也很……。”松虞著天空,喃喃道。
但并沒有注意到,池晏在聽到“母親”二字的時候,神就已經很不同。
仿佛某種脈脈溫的氣氛,都隨著兩個字而煙消云散。
他長了腳尖,輕輕了旁邊的吉他。像一只傷的,下意識地陳年的傷口。
轉又背對著松虞,點了一煙。
苦的煙草味道在空氣中蔓延開。
沖淡了薄霧般的甜香。
“?我不覺得。”他吐出一口煙圈。
“為什麼?”
“他很可悲。他在幻想母親對自己的,但實際上,他只是被拋棄了。”
松虞注意到他聲音里突然的鋒芒。
不揚起下看池晏。
但隔著裊裊煙霧,那張英俊的臉也變得模糊。
最后搖了搖頭:“我相信一定是他的。”
他輕嗤一聲:“如果還對自己的兒子抱有任何,就不會拋下他自殺。”
松虞溫和地說:“這樣說實在是太過于嚴苛了,是母親,但也只是一個病人。所擁有的只有那麼多,即使全部都給了自己的兒子,依然是殘缺不全的。”
“你看,這個世界上總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是無能的。他們小心翼翼地想要去別人,但是卻帶著一尖銳的棱角,越想要去,反而越會傷害到對方。”
“真正的悲劇在于,從來沒有人教導過,究竟怎樣才是正確的、的方式。這個世界沒有給過這樣的機會。”
松虞想,明明沒有喝酒,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夜的話卻比平時要多了許多。
池晏一直坐在邊,久久地陷沉默。假如不是火星還在微弱地閃著,他也一直在吞云吐霧,甚至要疑心對方已經不耐煩聽自己的長篇大論而睡著了。
煙灰落了滿地。
但是聽到池晏輕聲問自己:“那你覺得他……還有機會嗎?”
“當然。”松虞說,“每個人都有與被的權利。”
“是麼?”對方又輕笑一聲。
他沉默地扔掉了煙,又站起了來,站到松虞面前。
一堵高大的影堵住了松虞的視線。
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浮的云,看不到月亮。只有他。
但奇怪這一刻松虞的仍然是放松的。不到任何的危機,即使他們已經如此靠近。
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
看著這昔日最瘋狂的掠奪者,向自己彎下腰來。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輕輕吻了吻的手指。
“謝謝你。晚安。”
*
后半夜里,池晏罕見地做了一個夢。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大汗淋漓,下的白床單也滿是輾轉反側的褶痕。
但究竟夢到了什麼,他什麼都回憶不起來。完全是一片模糊。
某種直覺告訴他:那是很重要的事。
于是他反復地在大腦里搜刮。但最終混的記憶里,還是只能剩下昨夜睡前,他與陳小姐站在臺上的形。
那倒是每一秒鐘都很栩栩如生。
他還記得的笑容:這似乎是認識這麼久以來,陳小姐第一次對自己出如此真誠的笑。
那一刻的眉眼是如此熠熠生輝,比月還更耀眼,比最烈的酒還要讓人沉迷。
這令此刻的池晏,也出一點笑意。
他不能不慶幸自己做出了如此正確的決定。
一開始他拿出那把吉他,只不過是為了投其所好。
但突然之間,當微笑著看著他的時候,他發現,這的確是他想要過的生活。
如此平靜,如此慵懶而放松。不需要扮演任何人,不需要殫竭慮地去說謊,去掠奪。
當時的他,甚至一度忘記了自己的煙癮。
只可惜長夜終有盡時。
又是新的一天。
著窗外的天,他明白自己再次回到這副沉重的。
然而反反復復地回憶著昨夜的事,池晏又淺淺勾,打開手機,發了另一條新消息:
【重新查一下陳松虞的基因報告。】
*
第二天張喆發現,松虞即使在拍戲休息的間隙,仍然戴著耳機,聽得很神。
直到張喆過去找,才摘下了耳機。
他不好奇地問;“陳老師,你在聽什麼?”
“一首吉他曲。”微微一笑,“突然覺得好像很適合我們的電影,我已經發給了我們的作曲指導。”
張喆:“哎?什麼?”
“《流行的云》。”說。
張喆嘿嘿笑道:“我記住了,晚上我也去聽。”
他又了后腦勺,終于想起來自己到底是為了哪件事來打擾陳導演。
于是他拿出了閱讀,遞給松虞面前。
“陳老師,沈妄不是有一場紋的戲嗎?我們之前也換了好幾個紋師,都不是太滿意。新找的那位是我朋友推薦的,據說在圈小有名氣,這是他發過來的幾版設計稿,您看看有沒有滿意的?”
松虞聞言,立刻傾過來,仔細地端詳面前的閱讀。
抿著,沒有立刻說話。
但張喆向來聽話聽音,已經從松虞的神里讀出來,依然不滿意。
他忙不迭地打圓場道:“沒事,這個只是初稿,我讓他再參考一下我們的角,重新出一版設計……”
但松虞卻說:“不用了,你把設計稿發給我,我先幫你問個人。”
“哎,好的。”張喆滿口答應,又好奇地問,“陳老師,你也認識這個行業的朋友嗎?”
在這個時代,刺青是一門古老的、日漸式微的藝。
甚至像是藏在窮街陋巷深的某種都市傳說。刺青師,尤其是好的刺青師,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松虞:“也不是這個行業吧……只是覺他會懂。”
將這幾張圖紙發給了池晏。
因為還記得他后頸深的刺青。
盡管松虞還從未見過那幅刺青的全貌,但鬼使神差地認為,那個男人會對此有所研究。
所以在消息里的口吻很正經,純粹是以一種學的心態,請他有空的時候,針對這幾張設計稿,“提一點建議”。
池晏的消息很快傳了回來。
松虞對張喆說:“我看看他說什麼。”
“好的好的。”張喆一臉期待地應道,“回復得這麼快,那位老師一定很專業吧!”
松虞也角微勾,猜測對方的回應。
然而在看清楚屏幕上文字的一刻,頓時神一僵。
【池晏:想看看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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