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樹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后，嚎啕大哭，難怪小紙條里有那麼多“二哥，對不起”。

鄧怡安打他，綿綿的沒什麼力道。

“你為什麼不回信，每天都去看有沒有你的回信？”

“哪怕一封也好，以為你在怪……”

趙亦樹無法回答，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寫信，他蜷著子，抱著自己，哭得快不過氣。

長這麼大，他怨過很多人，恨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怨過小妹，連一埋怨都沒有。真的，他多麼喜歡，把當親妹妹來疼，他的病是引起的，可這都是意外，他從來沒怪過。

他，如果非是要用來表白，就算他再怨恨這個字眼，他還是愿意去，是小妹，比親妹妹還親的小妹。

喝得爛醉如泥的兩人最后被大人背下去，臉上都是未干的淚。

宋眉守在兒子邊，半夜，趙亦樹發起高燒，小聲地喊著“小妹”，還有斷斷續續的“媽媽”，嗓音很悲傷。

宋眉照顧了他一夜，拉著他的手，低聲說：“媽媽對不起你。”

他們呆了兩天，就回白城了，趙亦樹還得上學。

臨走前，趙亦樹對鄧怡安說：“鴿子別養了，沒人喂，它們會散了吧。”

鄧怡安拒絕了：“我會繼續養，這是小妹的鴿子，不再是你的鴿子。”

趙亦樹看他，在鄧怡安眼里看到難過和倔強，這一刻，曾經稚的劍拔弩張沒了，他們握手言和了。后來，他們鮮聯系，但多年后，就算經年未見，還能坐在一起喝酒。

趙亦樹回到白城，像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上學，直到十多天后，他在傳達室的小黑板又看到他的名字，小妹的信。

生前寄的，跋山涉水，披霜冒，經過漫長的時，來到他面前，在他已經努力抑小妹已離去的悲痛，又猝不及防地出現，提醒著，小妹不在了。

信和以前一樣，都是小妹講著的近況，末了，有點小心翼翼地問——

我已經在攢錢了，攢夠錢，我也長大了，二哥，我能去看你嗎？

長大？小妹已經不會長大。

趙亦樹紅著眼睛看完信，覺得快要窒息，腦子里全是不好的聯想，或許小妹就是出去寄了這封信之后，才出事的。

大哥的話在耳邊響起，“你為什麼不回信，每天都去開信箱，哪怕一封也好，以為你在怪”，自己為什麼不給小妹回信，哪怕一封也好。

為什麼不回，不就一封信？

那是周五，校門口停滿了等學生放學的車，宋眉的司機也在。

趙亦樹坐了上去，倒車時，他突然開口：“李叔，去一中。”

一中，是趙熠然讀書的學校，和他所讀的中學一樣，都是白城的名校。

雖然宋眉說過他們和他沒關系，可趙亦樹還是控制不住好奇，他去一中看過他們一兩次，他知道，趙樹會去接趙熠然，他們父子和睦，親無間，他每次都會提前到，停好車，到校門口，長脖子等。

趙亦樹下車，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趙樹，他們長得真的很像。

放學有一段時間了，趙熠然可能有事，還沒出來，趙樹臉上沒有毫不耐，還和同樣等人的家長聊起天。

他氣質很好，人到中年依舊不失清朗，上有種藝家的迷人風度，趙亦樹從沒見過人把溫潤儒雅這四個字詮釋得這麼完。

他看著他，這是他的生父，也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走過去，他會不會認出自己？

趙亦樹從沒像今天這樣，迫切地想讓生父知道他還有個兒子，他已長大。

這一天，他收到小妹的信，后悔極了，很想給小妹回一封信卻再也來不及。現在他想讓生父看看他，他怕，這麼怕，世間這麼無常，他怕哪一天，他就像小妹一樣，突然間沒了。

他想看一下生父的態度，他是不是真的像媽媽說的那麼無，連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好一會兒，趙熠然終于出來了，邊還跟著個蹦蹦跳跳的孩。

他們看起來很，三個人有說有笑，趙樹拍拍兒子的肩膀，笑容滿面，他終于轉過。

他們走了過來，那畫面極了，就像電視的公益宣傳片，儒雅的中年人帶著一雙兒，年開朗，孩兒活潑笑，夕的把他們照得和好，遠遠的，就能到撲面而來的幸福。

趙亦樹看了眼那孩，應該是趙熠然的同學，也穿著一中校服，長發，帆布鞋，雙肩包掛著個鑰匙鏈，是個小布娃娃，跟著一晃一晃的，看得出很笑，皮牛般白皙干凈，笑起來特別甜。

趙亦樹直直朝他們走過去，在打，手心發涼，忐忑不安地迎面而上。

他看著他們，又不敢太直接，他太張了，神有些恍惚，錯時，和那孩撞了一下，他不敢停，快速地往前走了幾步，聽到孩在后面喊。

“哎，那個同學，你校牌掉了！”

見他沒反應，孩走了過來，把校牌遞過來，笑瞇瞇地問：“是你的校牌吧？”

是學校統一制作的校牌，印著學生的肖像，班級，還有名字。

“謝謝。”趙亦樹接過，低聲說。

他比高，孩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詫異，像發現新大陸朝趙家父子跑過去，驚奇道：“哇，小熠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兄弟？那人和你長得好像，我剛才看了眼校牌，好像也姓趙，好奇怪，三中的怎麼會來這？”

“真的？”趙熠然好奇地回過頭，驚奇道，“真的有些像！”

他又笑嘻嘻地問：“爸，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媽的事？”

趙亦樹站在原地，直直地盯著趙樹的背影。

他只要一眼，只要趙樹回頭看他一眼。他對自己說，只要一眼就夠了，如果趙樹肯看他一眼，他不恨了，不再怨了，從今以后，他誰也不怨，誰也不恨，他會努力做個開朗的人，真的，他只要一眼，一眼就夠了。

可他聽到趙樹淡淡的嗓音，溫潤平靜。

“很多人長得很像的。”

沒有回頭，很快，就輕巧地把話題轉向別。

那天，趙亦樹一直著他，直到趙樹上車，開車離開，他都沒回頭看他一眼。

趙亦樹攥拳頭，全抖，連校牌的別針扎進手心都沒發現。

他們走遠了，趙亦樹麻木地上車，他坐在后座，出了一汗，他松開手，發現手心全紅了。

當晚，宋眉回來，黑著臉，一來就質問：“不是說和你沒關系嗎，為什麼去找他？”

趙亦樹正把小妹送給他的羽鑲在相框上，他做得很用心，頭也沒抬，淡淡說：“以后不會了。”

宋眉愣了下，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說什麼，看到他的手心了創口。

“你的手怎麼了？”

“不小心扎到了，沒事。”

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直到很久以后，宋眉翻趙亦樹的課本，發現他所有課本都沒寫名字，就算有寫名字的，也用黑的筆涂掉，涂黑羽，下筆很重，羽上有好幾個小，是筆尖破的，連后面好幾頁紙都有。

宋眉合上課本，想到兒子那天把相框掛在臥室，抱起，舉著它的小爪，輕聲問。

“，這是阿寧姐姐，小妹，記得嗎？”

阿寧是小妹的小名。

他站在羽前，頭發，眼神，笑容，好像個天使，可宋眉想起，卻心底發寒。

什麼都沒過去，只是他不說，一個字都不愿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