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早，不過夜里九點多。

往常殷靖南都要去書房看會兒書的，今天抱著小言回到主臥，早早就上床了，關了屋的大燈，只留下床頭的一盞昏黃小燈。

現在的小言需要陪伴，這是毋庸置疑的。

小言被殷靖南放到床里側，靜靜地躺著，他總想著和殷靖南靠得近一點，這會兒卻像是沒有想法了，合著眼睛一副要睡的樣子。

要真的像他表面那麼平靜，殷靖南也就不會那麼擔心了。

就怕他看著好好的，突然間就做出無法挽回的傻事。

殷靖南掀開被子躺進去，出手臂將人往懷里撈了撈。

“冷嗎？”

子被溫暖的懷抱籠罩住，小言一時有些發愣，搖了搖頭。

“你不是說想給我織圍巾嗎，白天無聊的時候就可以做些手工活兒打發時間啊。”

“不過你現在手傷了，就等好了再說吧。”

殷靖南溫和的聲線從頭頂傳來。

自從寶寶去世了，小言就沒那個心思了，至于織圍巾這件事，其實原本也是他一廂愿的想法，殷靖南不一定稀罕。

殷靖南這會兒忽然這麼說，小言眼眶頓時酸了起來，他能聽出殷靖南是在關心他。

小言雙微，將手從被子里出來，比劃道。

“啊……”

我不想織圍巾了。

“那就不織了，沒關系。”殷靖南大掌在他消瘦的背上輕。

“你好久沒出門了，明天我陪你出去逛逛吧。”

小言頓了頓，紅著眼抬手比劃。

我不是很想出去。

殷靖南嘆了口氣，“你這樣我很擔心。”

小言低頭沉默。

殷靖南耐心道，“明天我不上班了，在家陪你，我們去超市吧，買些你喜歡的零食回來。”

“你就當是陪我去，行嗎？”

“不然我一個人很無聊的。”

小言這才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抬手比劃道。

其實你不用在我上花心思的，我沒事。

“沒有，剛好我也好久沒去超市了。”殷靖南解釋道。

小言夜里多夢，老是夢見孩子突發疾病的那晚，他抱著孩子在冷風里不停地奔跑，明明醫院就在眼前了，可是怎麼都到達不了，他無助極了，眼睜睜看著兒子在自己懷里沒了呼吸。

半夢本醒間知道那是假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可還是控制不住淚流滿面，往往驚醒過來一次就睡不著了，以至于到了白天整個人沒有神，總是恍惚。

不同的是，之前要一個人在被子里熬過漫漫長夜，而今天，小言在夢里啜泣的時候殷靖南就發現了，他慌忙將小言醒，手抹去男孩臉上的淚，將人抱在懷里低聲安道。

“不怕，不怕，我在呢。”

小言眼神漸漸恢復清明，而偏偏是午夜夢回時這種過分鮮明的清醒更讓人覺得難熬，他哽咽著，抬手比劃。

我夢到寶寶了。

他一直在哭。

殷靖南不厭其煩地順著小言的背，聲安道。

“那是夢，是假的。”

“現在在天上，和其他小寶寶們一起過得很開心呢。”

小言知道殷靖南說這些好聽的話只是騙騙他，哄他開心的，但是他還是愿意去相信，相信有天堂。

比劃著問道。

真的嗎？

“嗯，真的。”殷靖南道。

“他在天上看著你呢，寶寶一定希他的爸爸開開心心的，不要老是哭鼻子。”

“他肯定也不想離開你的，但是他生病了，沒有辦法，只能暫時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

“以后你要是有了寶寶，可能他就會鉆進你的肚子里，回來陪你了。”

小言著殷靖南，比劃道。

我們以后還會有寶寶嗎。

其實是隨口一說的安，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哪里還會回來。

殷靖南躊躇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以后有了相的人，肯定還會有寶寶的。”

小言明白他的意思了。

垂眸掩住眼底的悲傷，平靜地用手語比劃：

那就不是原來的那個了啊。

是你和我的寶寶，如果我和別人生寶寶，就不是了。

這種時候如果把話解釋的太清楚對于小言來說太殘酷，殷靖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溫熱的大掌從小言后背挪到他后腦，輕輕了。

“很晚了，睡覺吧。”

“不然就要天亮了。”

小言深深明白，殷靖南于他，從始至終，就只是憐憫而已。

總有一天，他還是要離開他的。

小啞不會說話，但他不傻。

兩人睡到隔天九點，起床用過早飯后，殷靖南泡了杯茶陪小言在家里看電視，準備下午再出門。

他發現小言的注意力很難集中，明明眼睛盯著電視，神卻是一副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讓人憂心。

回憶當初，小言很笑的。

他才不到二十歲，就已經被迫背負上本不該由他背負的東西，殷靖南看在眼里，越發覺得愧疚難當，努力想著該去怎麼補償他。

總不可能再給他一個孩子。

太不妥當。

倘若那個孩子沒有出現，事也就不會變這樣。

歸結底，還是他的錯。

殷靖南暗自決心，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小言，由此來彌補他。

電視里在播一部科幻電影，小言出神地盯著屏幕。

男孩的側臉看起來很漂亮，鼻梁翹，蒼白，頭發似乎有點長了，遮住了小部分耳朵，白居家服穿在上，顯得形單薄得過分，頗有種歲月靜好的味道。

假若殷靖南先遇到的人是小言，他應該會喜歡上他的，可在兩年前車禍住院時在自己病房外見到在門口哭泣的那一小團瘦弱的人影時，他就逐漸淪陷了。

即使程溫已經結婚生子，和別人組建家庭，但這種事，不能是說沒有就沒有的，也不是遇到一個還不錯的人就能上。

很多地方小言和程溫很像，比如他們同樣，需要人照顧，可是殷靖南深深明白，小言是小言，程溫是程溫，如果他把兩者混淆，才是真的對不起前者。

只是沒想到，他強行讓小言走向堅強的同時，會間接害死孩子。

殷靖南不愿再想下去，抬手將小言遮住耳朵的發起夾到耳后。

“等下午去完超市，我帶你去把頭發修剪一下吧。”

小言聽話地點頭。

兩人是下午三點出門的，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購中心地下的超市，比小區附近的要大很多。

今天是周三，這個點超市里的人不多，殷靖南在口拿了一輛推車，和小言先去了蔬果區。

殷靖南推著車，小言走在他側，殷靖南側頭問他。

“你想吃什麼？”

小言心不在焉，許久才反應過來殷靖南在和自己說話，抬頭看向他，比劃道。

我沒什麼想吃的。

“那我就看著選了啊。”殷靖南掃了眼擺在側的水果，停了下來。

“山竹看著新鮮的。”

扯了一個塑料袋打開，正準備開始挑山竹，對面突然傳來一道悉的糯的聲線。

“靖南哥哥？”

殷靖南抬頭，驚喜道，“小溫？你怎麼在這兒啊？”

程溫裹得嚴實，頭帶黑線帽，著短款黑羽絨服，圍著紅圍巾，就出一張白的清秀的小臉，手揣在兜里，看著跟個高中生似的。

他笑著道。

“寶寶的沒有啦，阿清陪我來超市買點，順便買點吃的。”

“靖南哥哥呢？”

“我陪表弟出來逛逛。”殷靖南看了側發呆的小言一眼，溫聲道。

話音剛落，簡清就推著購車從蔬菜區過來了，看見程溫在跟殷靖南說話，黑著臉把程溫給拉走了。

殷靖南挑好山竹，準備小言走，發現他正若有所思地著簡清和程溫離開的方向。

“怎麼了？”

小言收回目，低頭比劃道。

“啊……”

你們真的在一起過嗎。

殷靖南眉頭微皺，“沒有，我騙了你。”

“我以前喜歡程溫，但他有人了。”

小言沉默了一會兒，比劃著輕聲問。

“啊……”

那現在呢。

“嗯。”殷靖南回道。

“我沒辦法那麼快忘掉。”

見小言不說話了，殷靖南拿起裝好的那袋山竹，“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稱東西。”

就在殷靖南抬步要走的時候，小言抓住他的袖子，倉皇地比劃道。

“啊……”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他，你有可能喜歡我嗎。

男孩低著頭，殷靖南也就看不到他眼睛紅了，實話實說道。

“我不知道。”

隨后殷靖南走向專門稱蔬果的地方。

小言留在原地，周圍的人形形，大多臉上是掛著笑的，喧囂和吵鬧令他覺得很痛苦。

眼淚不控制地掉下來。

忽然，旁邊一個躺在嬰兒車里的小寶寶吸引了小言的注意。

一兩個月大的寶寶長得都是差不多的，小臉白，看著就很，就和他的寶寶一樣。

兩張臉漸漸重合了。

小言魔怔了般朝孩子一步步走過去，他停在嬰兒車邊，彎下想要抱抱寶寶，才剛出手，正在挑選水果的孩子父親就扭過了頭，見到小言的行為臉立刻就變了，轉一把將小言推開，警惕地擋在孩子面前，指著他罵道。

“你干什麼？！人販子？！”

小言被推得直往后退，形不穩地撞上水果攤，男子不依不饒地上前就抓住他的手臂，憤怒道。

“來人啊！這里有人販子，大家快來看看！”

巨大的力道得小言生疼，他痛得臉發白，慌張地搖頭，淚無聲滾落。

“啊……”

我不是。

“你說！你是不是想我孩子？！”

這麼大的靜，很快引起了，周圍的人開始指指點點，殷靖南聽到靜，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來，沉著臉將小言從對方手里解救，護到懷里。

“抱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是這樣，我們家最近出了些事，我弟弟了刺激，看到孩子就覺得很親切，可能是想，沒有惡意的。真的很抱歉，您別生氣。”

男子將殷靖南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說完就推著孩子走了，人群散去。

殷靖南大掌覆在小言背上輕。

“沒事了，沒事了。”

小言臉埋在殷靖南懷里，抖著悶悶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