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溫聽簡清的話，點了點頭，轉往回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他，發現他正深深盯著自己。

那樣的眼神總是人難過。

“……你吃過晚餐了嗎？”程溫問道。

簡清剛要回答，別墅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接著程衛打開門走下了臺階。

“小溫，你在跟誰說話呢。”

程溫知道父親向來討厭簡清，自己跑出來見簡清的事被發現，一時有點無措，握了握手中的餐盒，扭頭向程衛，小聲開口道，“爸爸……是、是阿清來找我了。”

“他不是壞人的……他還給我送了餛飩。”

程衛站定在程溫面前，輕嘆了口氣，視線落在他手里的天藍餐盒上，溫和地手從他手中奪過。

“小溫乖，你先進去，爸爸有些話要和他單獨說。”

程溫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把阿清給他的餛飩拿走，但眼下嚴肅張的氣氛還是令他乖巧地點了點頭，小心地看了簡清幾眼，慢吞吞地轉進屋了。

靜謐的莊園頓時只剩下簡清和程衛兩人。

其實程衛份再尊貴，再有錢，對于簡清來說都是無關要的，可他是程溫的父親，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一方面，他謝程衛的出現填補了程溫缺失多年的父，另一方面，他作為晚輩，曾經明目張膽地做過對不起他兒子的事，在程衛面前難免到局促不安，就連份都低了一等。

他虧欠程溫，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他本該用余下的半生來償還，可對方卻不愿意給他機會。

“程叔叔……”簡清啞聲喚眼前的中年男子。

從程溫進去那刻開始，程衛臉上就沒了溫度，威嚴的面龐繃著，沉默不言，視線盯著簡清，擰開手里的保溫盒，把餛飩盡數倒在地上。

白胖的面食摔得破了皮，出里面的餡，在布滿塵土的青磚地上翻滾。

“你的心意就像這碗餛飩，廉價又不值錢。”

“你以為這樣就能彌補了嗎。”

“小溫過的那些傷害，就算你拿命來還，都遠遠不夠！”程衛的語氣陡然重起來，眼里迸發出戾氣。

簡清嚨梗得發痛，低低應道，“……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我也知道后悔是沒有用的……”

“知道你還不趕滾。”程衛冷著臉打斷他。

“我也想啊，我嘗試過的，可是只要想到往后的生活不會再有程溫，我就覺得難以接……我做不到。”簡清盯著地上摔得七八槽的餛飩，喃喃道。

在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把程溫的心意扔在地上踐踏，對小傻子紅了眼的模樣視而不見。

……其實也不是很久，就是去年的事罷了。

只是人的忘太大，沒痛在自己上，日子過去了，很容易就一點一點忘掉了。

改變了事的發展軌跡，險些以為曾經的傷害沒有存在過。

那時候的簡清怎麼會想到這些痛會流放到自己上品嘗一遍。

“你做不到，我就做得到把兒子再到你手上讓你糟蹋了麼。”程衛冷笑道。

“你死了這條心吧，程溫很快就要和他未婚夫結婚了。像你這樣的公子哥，要什麼樣的人找不到，何必纏著我兒子不放。”

“那不一樣的……”簡清搖頭，低聲反駁道，“小溫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的人，是我決定要一起渡過一生的人。”

“即便您不愿意承認，可他是我的，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倘若有一天他恢復記憶了，發現他的父親欺騙他，拆散他的人，讓他和孩子骨分離，您就不怕他會恨你嗎？……”簡清注視著程衛的雙眼道。

“……”程衛擰眉，顯然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我只是希，您可以看在您孫兒的份上，給我一次機會。”簡清嘶啞地開口，說到后面聲音都幾乎變了調。

“末末，是一個很可的小姑娘，三個多月了。小溫生的時候難產，大出，在重癥監護室里躺了整整十天才離危險。他很他的兒，明明很不好，還每天都堅持到樓下的嬰兒病房看孩子，離開的時間稍微久一點，都想得不行，抓著我的手嘀咕著說想兒，趴在我懷里哭。”

“……還那麼小，不能失去父親。”

“算我求您了。”

簡清高大的影杵在那里，本該是何等高傲任的人，此刻竟顯出難掩的脆弱。

程衛靜靜盯著他，面上看不出緒，半晌才開口道，“你真的非程溫不可？”

“是。”簡清眼里出決然，“非他不可。”

“好。”程衛忽而笑了，眼神是冷的。

“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誠意。”

簡清心中一，還以為他終于愿意給自己機會了，張口正要說話，就見程衛轉看向莊園外。

“看見那棵樹了嗎。”

“你如果能在那棵樹下不吃不喝地跪上三天，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允許你接近程溫。”

簡清隨著他的視線過去。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本該有著漂亮的楓葉，只是因為寒冷的季節變得禿單調。

樹下的位置簡清不陌生，他之前就時常站在那里等，等著見他的小傻子一面。

簡清知道程衛是故意辱他，或者想以這樣苛刻的條件來嚇跑他，覺得一個大爺不會因為一個曾經毫不放在眼里的人作出拋掉自尊的事。

倘若是以前的簡清，他會對此嗤之以鼻，毫不猶豫地轉就走。

可對于現在的簡清來說，比起程溫，他廉價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麼。

兒還等著爸爸回去抱呢。

短暫的沉默過后，簡清道。

“……好。”

“我答應你。”

“希，您也能說到做到。”

程衛皺眉，詫異于他竟然真的答應了。“當然。”

簡清笑了笑，轉過，在對方的注視下走到梧桐樹旁，緩緩跪了下去，背脊始終得筆直。

他垂頭盯著地面，蒼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線下看著不是那麼真切，沒再抬起來過。

程衛眉宇擰得更深了一分，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對這個紈绔爺的看法是不是因為最初就懷了過多的偏見而產生了偏差。

但很快他就釋然了，面無表地轉進屋去。

苦計這種事算不上高明，恐怕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他能不能堅持到明天早上都是一個問題。

大半夜的沒有人，跪了就跪了，沒人看他笑話。

可白天就不一樣了，路過的行人、鄰居的注視，絕對會讓這個公子哥無地自容，到時候不需要他開口，對方自然而然就利索地滾遠了。

餐桌上，程溫正和戴盛鼎聊天，大部分時候都是戴盛鼎在說，程溫靜靜聽著，他心里有事，表現得有點心不在焉。

見程衛終于回來了，才回過神，小聲開口道，“爸爸……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呀？”

傭拉開主位的椅子，程衛緩緩坐下來，耐心地回道，“有些重要的事，就談得久了些。”

程溫的視線落在父親正準備拿刀叉的手上，忍不住道，“阿、阿清送給我的餛飩呢？……”

程衛微頓，“哦，我還給他了。”

“如果你想吃中國菜，我可以讓家里的傭人準備。”

“爸爸不是告訴過你嗎，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程溫低下頭，想起簡清悲傷的神，失落道，“可……可是，阿清也是我的朋友啊……”

“他對我好……才送好吃的給我的……”

程衛不嘆了口氣，放下刀叉，出手握住程溫的細的手，“小溫，你忘了爸爸之前跟你說的了嗎。”

“他不是個好人，他會傷害你的。”

“有些人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

程溫怔怔抬頭，眼底浮現躊躇和為難，最終還是順著程衛的意思，“嗯……我知道了。”

程衛拍了拍他的手背，眼角笑出溫和的細紋，“乖，快吃吧。”

簡清出來的時候心緒紊，想著程溫應該不愿意和他待太久，給他送完餛飩就會回去了，沒披外套。

寒冷可以讓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做出出格的事。

萬一像上次那樣，沒忍住強行抱住程溫，嚇到他就不好了。

他沒想到自己能得到重新靠近程溫的機會。

雖然這個條件很苛刻。

但簡清很開心。

上只套了件黑的，寒風從的隙中鉆進，刺得皮發疼。

他輕吸了口氣，吐出來的都是白霧，輕輕按了按腹部的傷口，跪了沒多久，俊的臉上就沒有一點了。

簡清做了一下午的餛飩，從中午開始就沒真正吃上飯，陳助理趁他出門的功夫開始準備晚餐，等做好三菜一湯已經是大半個鐘頭后的事了，自家爺還沒回來，他終于察覺到不對。

把飯菜端上桌就匆匆出門去找，見到那抹直跪在樹下的人影，他倒了口氣，趕過去拉簡清的手臂，隔著服都能覺到他冰涼。

“爺，您這是干什麼，趕起來，回去吃晚飯了。”

簡清搖頭，固執地把手臂回來，抬頭著前方那幢別墅里出的，“不能回去……”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忽而癡笑起來。

“等我在這里跪滿三天，小溫的父親就不會阻止我見他了。”

“等他愿意跟我回去……我們就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