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云林寺回來半個月后，便到了兩家商定的納征之期。瑟瑟自那日坦白失敗，便知道這一天終將到來，到了這個地步，箭在弦上，便是心中再不安，也只有接事實，接這樁婚事了。

安國公府沒有長輩，蕭思睿又不在，一切事宜都委托給了鎮北侯府喬太夫人。

鎮北侯夫人以及喬太夫人的子蕭家十五郎蕭懷作為蕭家的代表，親自領著上門送聘禮和聘書。

燕家門庭大開，喜氣洋洋，門口圍了不看熱鬧的人。當眾人看到一擔一擔地挑進燕家的聘禮，以及厚厚的約半尺高的禮單時，都不由倒一口氣。

“許口酒”及尋常的紅花、羅絹、茶葉、豬羊、果品之類自不必說，然后便是金銀、錢鈔、首飾、古董及字畫……足足下了價值十萬貫的聘禮。

時人婚嫁之氣奢靡，聘禮及嫁妝皆重厚，可即便如此，聘禮便準備了十萬貫的，也著實罕見。安國公府委實看重燕小娘子。

一時人人咂舌，轟無比。

抱月看了會兒熱鬧，激地往云鶻院跑去。今天這個日子，瑟瑟作為待嫁小娘子，是不好面的。

瑟瑟正在小書房寫信，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將信翻了個，有字的一面朝下，這才回頭看去。

抱月沒注意這麼多，興地道：“二娘子二娘子，今兒你大大可長臉了，蕭大人下了足足十萬貫的重聘，我們整條街，不，是整個臨安城這些年都沒人有這麼大的手筆了。”

瑟瑟微怔，頭痛地扶著額頭。十萬貫！這個家伙也太來了，尋常人聘金下個幾百貫就差不多了，他一出手就是十萬貫，只怕不出一天，消息就會傳遍整個臨安城。

他是存心要把他們定親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啊。

抱月開心地道：“左鄰右舍都在羨慕二娘子嫁了個好人家。”

瑟瑟倍力，所謂捧得越高，摔得越狠。現在有多風，以后真相揭，兩人鬧掰了，就會有多凄涼。蕭思睿這個混蛋，是存心讓沒了退路啊！前世的事，該怎麼向他開口啊？

抱月奇怪道：“二娘子，你怎麼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瑟瑟頹然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道：“開心，怎麼會不開心？”

抱月只當瑟瑟太開心了還沒反應過來，的興勁也還沒過去，又道：“您是沒看見那聘禮的隊伍，一水兒的紅漆擔子，扎著紅花，抬擔子的都穿著統一新做的青短……”說到這里，王媽媽在外面喊去領賞。今日大喜，周老太君高興，下令打賞眾人。

抱月開開心心地跑出去了。瑟瑟心煩意地將剛剛寫的信一團，往地上一丟。片刻后，又將紙團撿了起來，打開，展平，在后面氣沖沖地續上：“今日乃你我文定之日，十萬貫之聘禮，轟臨安，汝存心為之否？”

想了想，還是不解氣，大筆一揮，在信紙的背面又寫上大大的四個字：“混蛋九哥！”

盯著那四個字看了許久，郁惱漸消，邊忽然出淺淺的梨渦。小心地將信紙折好，依舊鎖進了室床頭的小匣子中。

做完這些，到了口，拎起桌上的茶壺，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不由搖頭。抱月這小妮子，顧著看熱鬧，連茶水都忘了備了。到底跟宮里培養出來的差遠了。若換了前世的淺秋……瑟瑟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甩掉。

正要去倒座看看有沒有水，陶姑端了一碗綠豆湯走進來：“二娘子，喝點這個吧。奴婢用井水鎮過了。”

這可來得太及時了！瑟瑟接過綠豆湯喝了一口，贊道：“陶姑，你的手藝越發好了。”

陶姑笑道：“二娘子不嫌棄便好。”

瑟瑟真心實意地道：“這些天多虧了你。”

六月初的天氣越發炎熱。燕家沒有用冰的習慣，瑟瑟小時候多病，子骨至今不如燕家其他人健壯，又畏寒來又畏熱，每年這個時候就是最罪的時候。

陶姑見一副懨懨的模樣，知苦夏，便變著法子幫做解暑的湯水，又每日煮藥膳幫調理。半個多月下來，瑟瑟胃口大開，非但沒有像往年般瘦下去，反而上的曲線更明顯了些，個子也又高了。

瑟瑟不由生起希冀之心：上輩子是全家人中最矮的一個，一直是心中最大的痛；這輩子有陶姑，也許可以比上輩子長得更高些？

正當憧憬，抱月蹬蹬蹬地跑了進來，氣吁吁地喊道：“二娘子！”

瑟瑟見跑得滿頭大汗，不由扶額：“這大熱天的，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抱月道：“有人送了賀禮來。”

瑟瑟不解：“這有什麼值得你跑這樣的？”

抱月道：“正是這禮送得稀奇。送禮的人也沒有留下名諱。”

瑟瑟不由生起好奇心，見抱月半天都沒說清楚，站起道：“我去看看。”

抱月道：“可夫人不是關照了今天您不能跑的？”

瑟瑟無奈：“母親是說納征禮時我不好面，我不去前面，去看一眼禮不行嗎？”

抱月明白過來，連連點頭：“行，當然行。”

等瑟瑟看到那件禮時，終于理解了抱月的震驚。

那是一輛十分華貴的車，沉香木的車描金刻花，琉璃窗格鑲著明珠，車廂中，壁上掛著鎏金鑄銅仙鶴形壁掛熏香爐；椅上襯著金團花蜀錦墊子；地上鋪著織花長波斯地毯。

整倆車奢華無比，卻又比尋常的馬車車廂小了一圈，更顯致。

瑟瑟張口結舌：“這是……驢車？”瑟瑟已經可以想見家的小破驢如果拉出這樣一輛車時，會造怎樣的轟了。

能坐得起這種車的人又怎麼會自降份坐驢車？送禮之人還真是人不知說什麼好。

瑟瑟搖頭嘆氣：“退大概是退不回去的，回頭他們收起來吧。”

抱月好奇：“二娘子知道是誰送的了嗎？”

瑟瑟沒好氣：“還能有誰？”就那個嫌棄驢車不肯坐的那位唄。這半個多月一直沒靜，還以為他消停了，沒想到對方憋了一個大招，在這里等呢。

見抱月還不明白，提醒道：“半個月前，在去云林寺的路上。”

抱月被一提醒，也明白過來了：“您要是收著不用，那位會不會生氣？”

他憑什麼生氣？瑟瑟微笑：“父親馬上就要買馬了，他這車太小，我們用不上，又有什麼辦法？”燕佪如今已是鹽鐵副使，瑟瑟又與安國公府定了親，今非昔比，家眷出行再用驢車便有些不像樣了，前幾日，蕭夫人便和周老太君商量了要買馬車。

這件不合時宜的禮，注定了只能在燕家的庫房做擺設。

與此同時，太平州江邊，陳軍大營。

各營將陸陸續續走出中軍大帳，大皇子留在最后，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從袖袋中取出一個扁方白玉匣子推了過去。

蕭思睿正在看輿圖，頭也不抬：“大殿下這是何意？”

大皇子笑道：“聽說今日乃蕭大人文定之期，吾特備了小小薄禮作賀，還請蕭大人勿要嫌棄。”

蕭思睿目落到匣子上：“殿下有心了。”

大皇子道：“蕭大人不必見外。大人為國效勞，連親事都無瑕顧及，是朝廷虧欠了大人。愿大人早日大捷，也好回京迎娶佳人。”

蕭思睿抬頭看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笑容滿面，一臉誠懇。蕭思睿角微微勾了勾：“謝殿下吉言。”

等到大皇子走出營帳，他扭頭問歸箭：“大皇子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

歸箭道：“還是那樣，四結將，包括孟將軍，韓將軍那里都送了重禮。孟將軍說，大殿下連他母親下個月過壽都知道。現在人人都夸大殿下仁厚恤下。”

蕭思睿冷笑一聲。

歸箭遲疑道：“大人，大殿下究竟想做什麼？”

蕭思睿沒答他，藏弓在一邊道：“蠢貨，自然是收買人心。”

歸箭不解：“這個時候他不思量著怎麼打退北虜，就想著收買人心？”

藏弓白了他一眼，懶得和他解釋。

蕭思睿道：“不必管他，只要他不了我的布置，且讓他去。”

藏弓猶豫：“大人，大殿下只怕其志不小，當真不管？”只怕他第一步，就是想要大人的主帥之位。

蕭思睿淡漠道：“他們陳家人自己的事，與我何干？”目銳利，掃過兩人，“我們顧好自己分之事，三個月后，管他如何。”

藏弓和歸箭心頭俱是一凜，恭聲應道：“是。”

見他沒有別的吩咐了，歸箭指著那匣子問：“大人，此歸在何？”

蕭思睿掃了一眼，連打開的興致都沒有，吩咐道：“你隨便找個地方放著就是。”

歸箭應下。又藏弓：“請中原過來一趟。”

兩人都退了出去，一時，中軍帳中只剩了蕭思睿一人。他驀地想起大皇子剛剛的話，手不自覺從懷中取出一。

這是一枚晶瑩剔的水晶兔子耳墜，正是瑟瑟端午節那日掉落在他車廂中的。也是在那一日，他猜到了依然留有上世的記憶。

出于私心，這枚耳墜他一直留在邊沒有還。此時看著小巧可的水晶兔子，他的腦中滿是憨可的模樣，生氣時，歡笑時，含淚時，委屈時……一顰一笑間，輕易便能牽他的緒。

他的瑟瑟，他的小騙子。

自今日始，了他的聘，便是他蕭家婦了，生也罷，死也罷，都將永永遠遠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