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蕭以嫻頂著滿臉的“我有罪”，“我是壞蛋”簪花小楷，面如死灰地走出了瑟瑟的房間。

瑟瑟非但用濃墨寫了滿臉，還別出心裁地將臉上的字連同紅紅的印一起拓印下來，讓按上了大拇指印，說要留作紀念。

見鬼的紀念！簡直是奇恥大辱。

偏偏等在屋外的蕭思睿看到了，居然還贊了一句燕家宅心仁厚，順便添了一句：“你是姑娘家，所犯之過我不好置。明兒回家，你自去太夫人那里領罰。”

蕭以嫻暗暗咬牙，九叔的這顆心可真是偏到沒邊了。且這小賤人得意幾天，等九叔過些日子出征，這小賤人沒人護著了，倒要看看是怎麼死的。

蕭思睿目掃過蕭以嫻，將暗藏的怨恨盡收眼中，暗暗皺眉。

他自從自立門戶后，便很關注鎮北侯府的幾個侄兒，只約記得蕭以嫻算是這一代中最出的兒，素得夸贊，說賢惠大方，有乃姑蕭皇后之風。上一世，嫁給了陳括，為蕭家第二任皇后，幾乎就像形人般，沒有任何存在。

可如今看來，這個侄兒只怕全是表面功夫，實則氣量狹小，心思不正。

他是男子，不好手院之事，可蕭以嫻變這樣，總得提醒鎮北侯夫婦嚴加管教。瑟瑟看在他的面子上沒有重懲蕭以嫻，全了蕭家的面子，他總不能白白吃虧。

何況，看蕭以嫻這模樣，只怕不會善罷甘休。總要狠狠給一個教訓，讓再不敢才是。

他看向瑟瑟，卻見眼波氤氳，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正要關窗回去睡覺。銀白的月落到雪白的面上，勾畫出致如畫的眉眼，他心中微悸，作快于意識，出一手將窗戶抵住。

瑟瑟疑地看了他一眼，睡意朦朧地道：“蕭大人，時辰不早，早些回去休息。”再折騰就該天亮了。

蕭思睿只覺氣不：又他“蕭大人”？這個慣會過河拆橋的小騙子，危機剛過，立馬將稱呼又換了。

瑟瑟見他看著不說話，心中嘀咕，想了想，向他道謝道：“今日真是多謝您了。”態度客氣，卻明顯帶著疏離。

蕭思睿的心中微堵，泛起不悅，輕輕哼了一聲，忽然俯向。瑟瑟嚇了一跳，連忙后退，他卻直接從窗戶中跳了進來，將燭火吹滅，順手將窗合上。

屋中的線一下子幽暗起來，他站在窗邊，只能看到廓，存在卻無比強烈。瑟瑟的睡意一下子全被嚇飛，連退三步，躲到了抱月后：“您這是做什麼？”

他不聲地道：“巡邏的人來了。”

瑟瑟呆了呆，這才聽到，外面果然有整齊的腳步聲走過。心中不由嘀咕：巡邏的人早不經過，晚不經過，剛剛陳括和蕭以嫻說了這麼久的話都沒來，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蕭思睿道：“你只管去睡，不用管我。”

呸，他一個大活人杵在這里，怎麼敢睡？

蕭思睿見不，也不在意，隨口而道：“不想睡嗎，那要不我們來做些別的有趣的事？”

昏暗的線中，瑟瑟但覺他目灼灼，似是流連在香的邊，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臉上頓時燒了起來。這個混蛋，抱月還在呢，他他他，怎麼可以這麼沒臉沒皮？

立刻道：“我困了，我先回房了。”正要落荒而逃，他忽然住：“等一等。”大步向走來。

瑟瑟疑地看向他，他很快走到面前，手向的面頰。

瑟瑟的心不控制地狂跳起來，匆忙將臉一偏，只覺他的手從鬢邊掠過。再看他時，他的食、中兩指間多了一片樹葉。

他拈著樹葉，輕輕挲了下，低聲道：“剛剛就看到了。”

原來是幫取沾在發上的樹葉嗎？瑟瑟暗氣自己沉不住氣，襝衽一禮道：“謝謝蕭大人。”

他似乎嗤笑了一聲，目晦暗不明，隨即，慢條斯理地俯下來，在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低沉的話語一字字鉆耳中，他明明沒有到分毫，卻仿佛整個人都置于他的包圍中。

“轟”一下，熱浪卷過，瑟瑟從頭到腳，統統變得和煮的大蝦一個。

第二天，瑟瑟沒有見到蕭以嫻，說是夜間了風寒病了。去探病，直接被擋在了外面，理由是怕病氣過了。

瑟瑟心里有數：與蕭以嫻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倒也不怎麼害怕：前世就沒怕過蕭以嫻，今世知道了的真面目就更不怕了。反正即使不得罪蕭以嫻，這位打算下手害時也照樣毫不容。這樣撕破臉了，反而更干脆。

好好的一場出游，客人卻一下子倒了兩個，長安公主掃興不已，再也無心游玩，用過早膳后就啟程回去了。

瑟瑟沒車，跟著長安公主的車駕先回了宮再返家，回到家時已過午時。剛進府門，便見家中一派喜氣洋洋，一路遇到幾個下人，紛紛笑容滿面地對說恭喜。

瑟瑟奇怪：“這是怎麼了？”

燕晴晴出來迎，聞言笑道：“妹妹不知道嗎，叔父升任為鹽鐵副使的任命正式下來了。”

瑟瑟愣住，隨即大喜，問道：“父親在哪里？”這可真是奇了，母親不是說，要答應嫁給陳括，蕭皇后才會為父親謀取這個職，怎麼這會兒就了？

燕晴晴道：“叔父從吏部領了調令，這會兒去衙門拜見上，拜會同僚了，嬸嬸們都在祖母那里。”

瑟瑟立刻提起子，飛也似地向松鶴堂跑去。

松鶴堂中正當熱鬧，除了父親和在軍當值的大哥，在太學讀書的二哥，其他人，祖母周老太君和母親蕭氏，三哥燕馳，伯母范氏，兩個嫂嫂秋氏、連氏，還有秋氏的兩個兒子大郎和二郎都在。甚至慣常不著家的大伯父也回來了。

堂屋中歡聲笑語，人人喜氣洋洋。鹽鐵使是號稱“計相”的三司使的副手，主管兵，胄，商稅，都鹽，茶，鐵，設這“七案”，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大員，實權在握。燕佪的這一次升職，燕家的門庭一下子便今非昔比了。

周老太君笑得合不攏，連聲喊“賞”，便是向來清冷的蕭氏，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

見到瑟瑟飛奔而來，周老太君一把摟住笑道：“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可是聽說了你父親的好消息？”瑟瑟笑著應是，目不由自主看向蕭氏。

蕭氏著和周老太君親熱的模樣，雖然還在笑，目卻有些冷。

瑟瑟心中嘆了口氣，不再看，笑盈盈地恭喜周老太君，周老太君高興地道：“我家瑟瑟真是個有福的。”

瑟瑟笑道：“這是祖母的福氣，我們燕家的福氣。”

周老太君笑道：“瞧瞧這小，可真會說話。”

正當和樂融融，焦叔從外面進來，喜洋洋地稟告道：“老太君，兩位太太，大喜。蕭舅爺從建業來信，說是三天后就要到臨安碼頭了。”

瑟瑟早就從蕭思睿那里知道了消息，卻沒想到舅家的人竟會到得這麼快，心中且喜且憂：喜的是能見到舅家人，還記得小時候跟著母親去建業給外祖父拜壽，舅舅一家都對很好；憂的是舅家人與鎮北侯府認親之后，蕭思睿只怕馬上就會向求親了，卻一時想不出之計。

周老太君卻是大喜：“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對蕭夫人道，“老二媳婦，除了送你出嫁那一年，舅爺還是第二回 來臨安？”

蕭夫人道：“是。”

周老太君憐惜地摟住瑟瑟：“可憐瑟瑟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舅家的人幾次，一直羨慕晴晴，這下可算如了的意。”

蕭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強，沒有接口。

瑟瑟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奇怪：母親的哥哥要來，怎麼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高興？覷了個空，對燕馳使了個眼。自己先找了個借口跑到屋外的無人。

不一會兒，燕馳找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瑟瑟問他：“三哥，母親和舅家的關系不好嗎？”

燕馳搖頭：“沒有，我們在江西時，和舅舅家四時節禮，書信往來一直很正常。”

瑟瑟不解：“那怎麼看上去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燕馳面猶豫之，想了想，字斟句酌地道：“大概是太意外了沒反應過來？再說，娘一直是這樣的脾氣，就算開心也看不大出。”

瑟瑟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模樣，心中一，不高興地道：“三哥，我是你的親妹妹，有什麼話你還要瞞著我不？”

燕馳苦笑：“瑟瑟，總是我們的母親，子不言父母之過。”

瑟瑟道：“舅舅馬上就要到了，你總得讓我心里有個數。”

燕馳被不過，遲疑片刻，終于還是婉轉告訴道：“舅家如今的狀況不太好，自從外祖父去世，舅舅老實，守不住家業，家中已經敗落下來了。娘是個要面子的人……”

他沒有說完，瑟瑟已經明白過來：“母親怕舅舅狀況不好，丟的臉？”

燕馳現出尷尬之：“娘也沒有惡意，就是太好強……”

“是啊，好強。”瑟瑟冷笑，打斷他的話，“想把我嫁皇家你知不知道？”

燕馳一愣：“你說什麼？祖母不是說已經和蔣家有約？”他忽地明白過來，“難怪娘會帶你進宮，還讓你跟著長安公主一起去游玩。怎麼能瞞著父親和我這麼做？”

瑟瑟松了口氣：“所以，你和父親都是不知道的？”

“怎麼敢告訴父親？”燕馳現出怒容，“父親再三關照，如今太子未定，幾位殿下都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異常兇險，我們躲開還來不及，哪有湊上去站隊的道理？何況，皇家的媳婦又豈是好做的，我們怎麼舍得你去這個苦？這件事父親必不會同意，等父親回來，我去和他說。”

瑟瑟心一下子如同泡在溫水中，溫溫的，笑著阻止他：“三哥，不用了，娘生你的氣怎麼辦？”

燕馳不贊同地看向：“傻丫頭，你是我妹妹，原該被我們寵著護著。前些年我離得遠沒法子，如今就在邊，別說為你些氣，便是挨頓打又怎麼樣？”

瑟瑟道：“可是……”

“沒有可是。”燕馳了的腦袋，放聲音，“我們回來了，你就放寬心，一切有哥哥呢。你是小娘子，每天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就。”

與此同時，顯殿。錯金銀螭紋三足香爐中輕煙裊裊，小宮輕搖宮扇，將四角鎏金冰盆中散發的涼氣扇開。

蕭皇后親手將一疊炸糕推到蕭思睿面前，笑容雍容：“我記得你時最吃這個，特意他們備的，你嘗嘗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蕭思睿目落到炸糕上，神淡淡：“多謝娘娘。”卻沒有一下。

蕭皇后嘆了口氣，也不勉強：“你呀，這里又沒有外人，還這麼拘謹，這是和我見外了不？”

蕭思睿道：“娘娘特意召見我，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蕭皇后目中流出些許無奈，順著他的意思轉了話題：“昨兒晉城來我這里哭了一場。”

蕭思睿連眉梢都沒有一下：“長公主的事娘娘不必和我說。”

“你呀，”蕭皇后頭痛地了眉心，再次轉了話題，“張氏過世已有一年多，你年歲已經不小，是不是該考慮再尋一門親事了？”

蕭思睿沒有接口。

蕭皇后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在意，繼續道：“要不你考慮一下晉城？對你一往深，雖然脾氣大了些，但模樣份都是一等一的，在你面前也算乖巧。云林寺的大師有言，你的姻緣，要找個八字重的小娘子才得住，晉城份貴重，應該也合適。”

蕭思睿問道：“是長公主讓娘娘來做說客的？”

蕭皇后道：“愿不愿意，你就給個準話。”

蕭思睿道：“我正要向娘娘討個。”

這倒是稀奇了。蕭皇后訝異：“何事？”

蕭思睿道：“我知娘娘為七殿下看中了幾家小娘子，其中一位，想請娘娘將從名單中剔除。”

蕭皇后萬萬沒想到他提出的竟是這樣一個要求，回過味來，又驚又喜：“你看中了誰？”阿彌陀佛，這個榆木疙瘩竟也會開竅，看上哪家小娘子嗎？

蕭思睿開口道：“燕家小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謝以下小天使，抱住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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