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醉酒

第二天，慕容炎親自前往方城，對外宣稱將再次迎回燕王。

朝中薜景一黨沒法反對，如今他是君主，也是燕王的親骨。他若肯前去，當然是再好不過。可是誰都知道，燕王本就惱已極，他若再次前去，豈不是火上澆油嗎？

誰也不清他這次葫蘆裏賣什麽藥，慕容炎卻真的點兵起行了。

晉到方城，一路餐風宿，及至離方城五十裏開外，慕容炎下令就地紮營，並遣使前往方城通報。

慕容淵接到慕容炎遞上的書信，仍然三兩下撕碎片。然後他做了一件純屬泄憤的事，他下旨，由於原太子妃在晉宮變之夜遇難，現冊立薑碧蘭為太子妃。

並在次日舉行了冊封儀式。

隔著五十裏，慕容炎的軍隊都可以覺到方城的到城中的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慕容炎將哨探帶回的皇榜擲在地上，王允昭趕撿起皇榜，連聲道：“陛下……息怒啊陛下！”

慕容炎咬牙，他不能攻打方城。無論什麽原因，隻要他出兵，史筆下就一定會有他不忠不孝的一筆。許久，他輕聲說：“出去吧，孤想一個人靜靜。”

左蒼狼和冷非在外麵打探方城的地形，左蒼狼之前去過一次，但當時是由護城河潛。如今再往的話，這條路是萬萬行不通的。就算慕容淵沒有防備，薑碧蘭也絕對沒有那個力能堅持遊出護城河。

方城之北有一座山，最高峰是有名的連理峰。慕容淵的行轅正是背靠此山，若是能攀沿而上，倒是簡單。但是此山絕壁千仞，陡峭無比。要攀上去談何容易？

跟冷非幾乎將城池周圍打探了個遍，說：“看來我們還是隻能從連理峰攀上去。下來的時候把薑姑娘縛在上，當不至有危險。”冷非盯著看，一直看到都不自在了，才問：“阿左，你是真的要救那個薑碧蘭回來嗎？”

左蒼狼微頓，冷非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死了，陛下如今軍中正是缺將領的時候。他雖然心中會怒，但是他也不會把你怎麽樣。而你將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呆在他邊，一點一點地修複你們之間的關係。”

說這話的時候，異常認真。左蒼狼終於明白慕容炎為什麽不同意冷非前去解救薑碧蘭。如果是冷非獨自前去，一定會對薑碧蘭下殺手，原因當然是因為左蒼狼。

左蒼狼說：“不。”我想要的，並不是陪在他邊。如同多年前唱經樓古佛前的許願，我隻希慕容炎快樂，慕容炎快樂，慕容炎快樂。

冷非抬起頭看這千仞絕壁，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打探清楚地形，左蒼狼歸營，見王允昭站在慕容炎帳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左蒼狼有些意外：“王公公？發生了什麽事？”

王允昭見到，如見救星，說：“左將軍！陛下已飲酒半日，一直不許人打擾。將軍能否進去看看？”

左蒼狼看了一眼營帳，慕容炎喝悶酒的時候是很的。

掀開帳簾走進去，慕容炎沉聲說：“滾！”待看清是，複又招招手，說：“過來。”

左蒼狼走到他邊，帳中酒香四溢，可見他已喝了不。在矮幾前坐下來，剛要說話，慕容炎搖頭，做了個噤聲的作：“噓，不要說話，陪我喝一杯。”

他替斟酒，左蒼狼緩緩握住銅樽，輕輕抿了一口。慕容炎已有醉意，還是清醒些好。

慕容炎著的眼睛，說：“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非常漂亮。”左蒼狼一怔，慕容炎的眼神濃烈如酒，“那時候皇兄、薜東亭、王石……王孫貴胄，對無不是眾星拱月、百依百順。”

左蒼狼見過薑碧蘭，不用慕容炎說，也可以想象。那種，人甚至妒忌不來。

慕容炎說：“那時候我母妃正當寵，然而我卻是唯一一個不能跟玩耍甚至多說兩句話的人。因為母妃認為，耽於的男人，沒什麽出息。我經常出去找，我不記得是為了看一笑，還是為了反抗我母妃。”

左蒼狼安靜地聆聽，不知不覺，飲盡了杯中酒。慕容炎替斟上，說：“母妃發現了，氣急敗壞，用各種方式懲罰我。鞭笞、罰跪，用盡知道的所有方式讓我順從。可我還是跑出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我隻是想看到。”

他陷回憶中，棱角分明的臉在帳中燭火映照下，有一種異樣的溫：“母妃終於求父王，為我和訂下親事。條件是親之前，不許再見。”他邊現了一嘲諷，眼裏卻纏繞著極細微的眷：“後來，母妃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朵傾城絕世的花，隻有站得最高的人，才能摘得。”

他舉杯，與左蒼狼對飲，說：“所以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我一路走到今天，到底是為了天下，還是為了。”

左蒼狼說：“微臣以為，陛下不必明白。陛下終會摘得那朵花，不論初衷是為了天下，還是為了。”

慕容炎笑意漸深，右手過矮幾，握住的手，說：“他們都不懂，那種日積月累的是如何在人心中發酵，引人狂熱迷。”左蒼狼低頭，看他覆在自己手背的右手。聽見他低聲問：“但是你是懂的。”

左蒼狼怔住，慕容炎微微施力，將拉到自己麵前，右手劃過額前的碎發，說：“你是明白的。”

那時候他的雙眸攝住了的魂魄，影如漩渦。左蒼狼眼眶微熱，是的，明白的。他靠得這樣近，溫熱的呼吸帶著酒氣麵而來，便醉了。

酡紅在臉頰暈開，的燦若煙霞。慕容炎提壺，自己喝了幾口，將壺湊到邊，喂。左蒼狼張，酒一半，一半順著修長的頸項，流領口。

慕容炎的目順著清凜冽的酒水落，漸漸迷離。然後他低頭，輕輕吻那一行清酒。左蒼狼如遭雷擊，輕輕推他：“主上。”

他呼出的氣息熱烈滾燙：“噓，別說話。”

那舌尖也是火熱的，它食酒，也吸走人所有的力氣。左蒼狼以手撐住他口，他輕聲說：“別拒絕我。阿左，你喜歡我，是不是？”

左蒼狼就緩緩回了手。是的，我喜歡你。從當年南山看見你的那一刻起。八年之後，此曆久彌新，疼痛忽略不計。

閉上眼睛，那一刻心中眼前便隻看見這個人，這張臉。能否不難過？如果可以，讓我焚骨為火，驅你片刻寂寞。

王允昭站在帳外，聽著裏麵聲音不對，立刻撤走了外麵的士兵。直到天黑，左蒼狼先出來，服與頭發都整理過，隻是臉仍顯狼狽。沒跟王允昭打招呼，同他肩而過。

王允昭也不好多問，轉頭了慕容炎帳中。慕容炎正睡著，他的服整齊地掛在架上，榻上並沒有想象中的狼藉。

他也不知道如何理了。

及至一個時辰之後，慕容炎睡醒。王允昭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這事。他不會醒來就忘了吧？

慕容炎起，微微挑眉：“你站在那兒抓耳撓腮是什麽意思？”

王允昭連忙請罪，過來為他更。慕容炎轉頭，看見榻上的跡，眉頭微皺，終於說：“我不該飲酒，你該阻止我。”

王允昭趕跪下：“老奴有罪！”慕容炎說：“你是有罪！你讓我從此需要用百倍的力去哄一個下屬！！不過畢竟錯在孤王。母妃說得對，人如果不能控製自己的|，征服天下也沒有用。”

見他是真的沒有怪罪的意思，王允昭鬆了一口氣。慕容炎又說：“事已至此，罷了。阿左的飲食，你注意一下。”

王允昭不明白，他說：“江山初定，時局不穩。不是開枝散葉的時候。何況畢竟是溫砌名義上的妻子，如果出了子，會很麻煩。”

王允昭就明白了：“奴才會辦妥。”

慕容炎點頭，補充：“小孩子易多想，你我知道就可以了。”

王允昭跪下：“是。”

左蒼狼回到自己帳中，隻覺得心口滿滿漲漲，有一種喜悅的酸，讓人有種想要落淚的錯覺。他的一個作，一個眼神，一句話、每個字，都可以反複回味千百遍。靠在榻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慕容炎帶兵前往方城，左蒼狼與冷非一起從孤嶺絕壁攀沿而上，經過連理峰，潛慕容淵在方城的行轅。

那當然不容易，一路尖石荊芨，還有隨時在頭頂盤旋的禿鷹。但們之前準備充分，一路有驚無險。

方城的行宮裏住著慕容炎心的人。

薑碧蘭，那個傾國傾城的薑碧蘭。據說沒有男人可以抵擋的一笑，據說沒有男人可以忍的眼淚。

大燕這一場同室戈，豈不是正因人傾國？

左蒼狼潛行轅，讓冷非一路掩護。那時候，行宮裏異常安靜。慕容淵和慕容若都已出城敵，想來方城之下，還有一場口誅筆伐。行轅當然應該安靜。

薑碧蘭著一襲滾雪細紗的留仙，梳著雍容典雅的十字髻。發間戴冠，上麵的金翅隨步履搖搖曳曳，靈若生。

著殺宮中的人，目中淚如楊花落硯臺，但並不害怕。正坐危襟，保持著太子妃的威儀：“我認得你，你是他的侍衛。”

左蒼狼抿，恭敬地道：“薑姑娘。”

薑碧蘭上下打量，字句平靜：“是他派你來的？”

左蒼狼向出手：“陛下令末將前來，營救薑姑娘。”

座上的，早已是淚如雨下。哭的時候並不出聲，隻是微微仰起臉，泣淚如珠，容絕。左蒼狼不知道應該如何寬人，隻得上前：“時間急，末將得罪！”

說完，不由分說半扶半拖著先離開行轅。

連理峰地勢陡峭，薑碧蘭足弓纖巧，行走卻非常不易。左蒼狼半挽半扶，此時二人後就是萬丈深淵，如果上有追兵，定然危險。並不想驚任何人。

一路沿著小徑往上走，到達連理峰。站在高峰，可以見大棘城門前的景況。慕容淵已經跟慕容炎開始戰，薑碧蘭就站在千仞絕璧之上，遠遠著橫遍野的城門。

“薑姑娘，城中危險，我們先走吧。”左蒼狼下外撕碎條，準備將縛在背上，以順崖而下。

薑碧蘭隻是盯著城頭，突然說：“薑碧蘭何德何能，竟作了禍國殃民的褒姒妲己。”話落，輕提角，冷不防上前一步，香軀一斜，竟然墜山崖。

左蒼狼一驚，待反應過來，已經提氣縱把護在懷裏。耳邊風聲呼嘯，的箭在崖石上劃出一長串火花。但這仍無法阻止二人下墜，左蒼狼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突然眼前一暗，的箭矢卡在了一道裂之中。

碧草深幽，難，這山下已絕人跡不知道多個年頭。崖下開裂的斷層，黑暗中嘶的聲音讓人骨悚然。

薑碧蘭縱是再無畏，也是花容失。驚聲尖，很快吸引了所有的蛇群。左蒼狼遍生寒，那種膩的東西吐著信子在微中爬過來，各的花紋，同樣的目，斷層沒有著腳，兩個人被半卡在當中，控製住薑碧蘭不讓，也控製著自己。

黑暗中有的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腳，覺它正沿著小向上爬，左蒼狼以箭斷層的泥壁，小心地將薑碧蘭往上托舉。薑碧蘭抓住的肩膀，突然發現衫俱已，這個用盡全力抱住自己的人居然也在抖。

那蛇群越聚越多，左蒼狼汗重衫。扶著薑碧蘭的手麻木到失去知覺，卻不能。突然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一對男被捆縛四肢，扔到山祭祀山神。那種噝噝的聲音，像是蛇蟲爬過的，那是蟄伏在心裏、永遠不會消散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