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

暗室依舊仄而，只有一線微弱的從鐵欄隙，照出墻角畸形的人影。

夏侯泊靠坐在墻邊閉目養神——他也只能坐著——皸裂滲的翕，低聲念叨著什麼。若有人湊到極近聽，就會發現他不過是在不斷計數。

沒有日夜，也不聞聲響，只有沉默的守衛偶爾送來泔水般的食。夏侯泊只能靠著計數大致估算時間，使自己不至于陷落于虛無的漩渦，失去最后的理智。

但今天注定是個特殊日子。

腳步聲接近鐵欄，有人放下了吃食，接著卻沒有馬上離去。

幾秒后，持續了一年的死寂忽然被打破了：“殿下。”

夏侯泊停滯了數秒才遲緩地偏過頭去。

來人哽咽著又喚了一聲，這回夏侯泊分辨出了他的聲音，是個昔日部下。

夏侯泊：“……你是如何進來的？”

“屬下無能，屬下該死！”那老部下二話不說先磕了個頭，“這里的守衛油鹽不進，屬下等了一整年，終于趁著外頭大、人心搖，才托人打點，得以混進來見到殿下。但他們只讓屬下說兩句話，就要來趕人了……”

夏侯泊只捕捉關鍵詞：“外頭大？”

老部下：“是。去年都城之前殿下留下的囑咐，屬下牢記在心，后來幾番輾轉，籠絡到了太子，設計引庾后去弒君。”

“了麼？”

“出了些岔子，夏侯澹雖然死，可恨那庾后卻僥幸留得一命，還效法呂武執掌了大權！不過蒼天有眼啊，一介婦人哪會治國，去年旱災一鬧，舉國大。”

“旱災？”夏侯泊眼皮一跳，依稀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夢。

老部下：“田間顆粒無收，殍不計其數。都說是因為妖后弄權，引來天怒。如今四有人起義造反，那庾后的好日子很快就到頭啦。”

他老淚縱橫道：“屬下正在聯系殿下的舊部，想從中推波助瀾，待庾后被推翻，便趁營救殿下。”

數道腳步聲。守衛來趕人了。

那老部下低聲音，慌張地留下一句：“還請殿下多加保重，至多再忍上一年半載，便是東山再起之日……”

他走了。

暗室又恢復了死寂，連那似有若無的計數聲都遲遲沒有再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傳出一聲悶笑。

無人進來呵斥囚犯，他便自顧自地笑個不停，逐漸演變癲狂的大笑。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守衛們面無表地聽著靜，目中不約而同地出了嘲諷之。

都城郊外。

春淡，萬生發。平日里空曠的郊原上，今日卻車馬喧闐，仕游人盛裝打扮行走在和煦里，往來間卷起一路香塵。

正是清明踏青時。

人們祭掃了墳墓，又席地而坐，用三牲與酒，言笑晏晏，與逝者同樂。

端王耳中兵荒馬的世界，此時一片平和安適。

近郊幾座氣派的新墳邊，卻是人影稀。一群侍衛遠遠攔下了閑人，只有幾輛不顯份的馬車停在附近。

爾嵐清掃了岑堇天之墓，點起香燭，燒了金錢冥紙。

后有人遞來一捧新鮮帶的花朵。

庾晚音：“給，與祭品擺在一吧。”

爾嵐意外地接過，見花束里還有一把青翠的谷，不微笑：“娘娘有心了。”

岑堇天一直到了去年秋日才病逝。

旱災如期而至，但各地田間早已照著他給的法子，種下了大片燕黍與其他抗旱的作。再加上所有糧倉提前一年便開始屯糧，大夏有備無患，原作中的荒并未發生。秋收時，岑堇天在眾人簇擁下滿足地合上了眼。

爾嵐將花束輕輕放在祭品間，神平靜：“岑兄，燕國戰局已經平定，圖爾當了燕王，又寄來了一道盟書。太平盛世已至，岑兄在這里，年年可見五谷登了。”

不遠，汪昭的墓碑上也終于刻了真名。李云錫和楊鐸捷祭拜過后，拉了幾個年輕同僚共飲，趁著酒勁向他們吹噓著與汪昭的，假裝與汪大人很。

他倆如今位高權重，一個在戶部終于用上了當初稽核版籍的果，忙著歸田于民；一個在吏部主持恩科，遴選人才。年輕臣子滿臉崇拜，聽一句信一句，只差當場拿筆記下來。

東風有信，年年掃落胭脂香雪，哪管人間盛衰興亡。

畫舫上結識的六名學子半數長眠。

余下半數，活進了當時描畫的輝圖卷中。

一片花瓣被和風卷起，落在了爾嵐的發間。

庾晚音垂手為摘了，在耳邊悄聲道：“李云錫今日看你幾回了。前兩天他還找我打聽來著。”

爾嵐失笑：“娘娘莫非有撮合之意？”

“那倒不至于。”庾晚音拉起，示意陪自己散一段步。

兩人并肩走花蔭，離開了旁人的視線。庾晚音道：“這事兒講求一個投意合，你若無心，我便替你擋了。”

爾嵐有些出神：“他同我私下談過。他說自知比不過岑兄，但如今岑兄已逝，這滿朝的人也只有他知我一二。我若退，不如嫁與他，日后夫妻同心，也不至于枉費了中意氣。”

世上沒有不風的墻，共事時間久了，漸漸有人從蛛馬跡瞧出端倪，懷疑起了爾嵐的別。近日這傳聞愈演愈烈，已經報到了庾晚音面前。

李云錫正是因為聽聞此事，才找爾嵐談了這一席話，全程臉紅如關公，本不敢看。

他這麼個將規矩統掛在邊的死腦筋，能做到這一步，也不知暗中下過多決心了。

庾晚音：“但你……還是拒絕了？”

爾嵐沉默半晌，嘆了口氣。

放慢腳步：“如今重開恩科，朝中人才輩出，爾嵐此去也算是功退了。只是……”著庾晚音，緩聲道，“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娘娘。”

庾晚音心中一熱。

爾嵐抬手理了理的云鬢：“……畢竟帝后共治，總會引來悠悠口舌。娘娘如今聲威正盛，尚無人敢以卵擊石。可今后日理萬機，千頭萬緒，一旦出錯……”

“出錯也無妨。”一旁有人道。

夏侯澹緩步朝們走來，將侍衛宮人都留在了遠。他已摘了沉重的冕旒，長發半束，穿花而來的風儀好似誤此間的世家公子，一派清貴無害。

口中的話語卻還在繼續：“文治武功是娘娘的，偶有小錯是朕犯的。直臣相諫，娘娘會從善如流；如有佞借題發揮，朕的瘋病可以不定期復發，一不小心就當堂殺人了。”

爾嵐：“……”

爾嵐慌忙見禮。

庾晚音迎過去：“給北叔掃完墓了？”

“嗯，來接你回宮。”夏侯澹執起的手，指尖在掌心撓了兩下，眼底笑意蘊藉。

解釋春風無限恨。

“等我一下，我這兒還沒談完呢。”庾晚音了他的手指，“你先回馬車上躲風吧。”

夏侯澹不肯：“我旁聽。”

“別鬧，快去……”

爾嵐努力裝瞎。

庾晚音終于推走了夏侯澹，轉向爾嵐：“實話說，我也不舍得放你走。李云錫和楊鐸捷正混得風生水起，你就甘心輸給他們麼？”

爾嵐驚訝地抬起頭：“可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兒。”

“巧了，我正缺人手去各地興建子學堂呢。”

庾晚音按住的肩：“李云錫有句話說錯了，世上知你的可不止他一個。中既有丘壑，青史一筆，何必假他人之名？”

片刻后，爾嵐一臉恍惚地走了回去。

年輕臣子們還在原地野餐，見獨自回來，驚訝地問：“娘娘呢？”

李云錫見到還是有些不自在，看一眼，又悶悶地低下頭去擺弄酒盞。

爾嵐：“半路被陛下接走了。”

楊鐸捷忍俊不：“真是一刻也分不開。”

“……”李云錫仰頭一飲而盡，沒好氣道，“喝！”

馬車里。

夏侯澹：“答應了？”

“說是回去想想。會答應的。”

夏侯澹低笑起來，咳了一聲：“娘娘圣明。”

“著涼了？”

夏侯澹頓了一下：“沒有。”

庾晚音皺眉著他。

夏侯澹的笑容緩緩消失，心虛地去拉的手：“早上墓地有點冷……我回去就喝姜湯。”

暖融融的春日里，他的手指仍是冰涼的。庾晚音輕吁一口氣，別過頭去起一角窗簾，著行道兩旁閑寂的青。

“大好春，別皺著眉了。”夏侯澹輕聲道，“這一年不是好了很多，嗯？我還會陪你很多年的。”

庾晚音被他道破心事，舒展眉頭笑了笑。

一年前。

庾晚音趕去偏殿后，暗衛奉命拿住了啞。豈料不慌不忙，只是坐在原地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后，突然歪倒下去，七竅流。

暗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