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他通知夏侯澹的病，聞言一頓，霎時間起死回生：“哦哦，放走謝妃是吧？嗐，我當是什麼事呢。沒問題沒問題，等跟端王決出勝負，我做主，送安全離開都城。”

蕭添采卻言又止。

庾晚音：“？”

蕭添采似乎在絞盡腦斟酌措辭：“陛下自然是吉星高照……但端王狡詐……”

庾晚音懂了。

對方想說的臺詞是：萬一端王贏了，謝永兒豈不是走不了了？

庾晚音先前沒仔細考慮過這一節。如果是從前的，或許會當場點頭，提前放人。但今時不同往日，已見識過世間險惡，便無法阻止自己想到：萬一謝永兒出去之后又投奔端王呢？即使謝永兒是真的一心歸，端王又怎會輕易放過這個報來源？

“這樣吧。”緩緩說，“等太后出殯當日，端王跟著發引的隊伍出城之后，我派人送謝妃從相反的方向離開都城。”到那個時候，端王再找也來不及了。

原以為蕭添采還要爭論兩句，沒想到這年相當明事理，當即跪下行了個大禮：“娘娘大恩，臣當謹記。”

庾晚音忙將他攙起來：“別這樣，我之有愧。之前答應過放你跟一起走，但眼下陛下這毒尚未找到解藥，實在還得依靠你。”

蕭添采沉默了一下，溫聲道：“臣從未想過離開。謝妃娘娘余生安好，臣便別無所求了。”

庾晚音忍不住出了仰視圣的眼神：“其實你也可以別有所求的，大家不介意。”

蕭添采僵住了，不自在地低下頭：“臣……臣自知不了的眼，也不了的心。與其弄得相看生厭，不如送離開。日后天大地大，每見一山水，或許也會憶及故人。”

圣，這是真的圣。

庾晚音肅然起敬：“放心吧，我會去安排的。”

蕭添采得了的保證，千恩萬謝地走了。離去時還弓著腰，不敢讓瞧見自己臉上的愧。

他急于送走謝永兒，并不全是怕端王。也是怕庾晚音發現，其實自己即使留下，也沒有多價值。

皇帝剛才那個威脅的眼神，是在提醒自己別說不該說的。

比如，他的毒素從出生之前埋到今日，已經積重難返了。小太子襲的那一大把毒引，就是垮駱駝的最后一稻草。

又比如，太后臨死前的那句言其實是四個字：“此毒無解。”

靈堂里，夏侯澹目送兩人走遠，立即尋了張椅子坐下，雙手抵住額頭，那力道活像要將它。

持續不斷的疼痛中，已經模糊的記憶忽然又浮上了眼前。他重新瞧見了若干年前，病榻上著氣等死的皇祖母。在徹底咽氣之前的一個月，那可憐的人每天都在神志不清地嚎。當時沒人知道在嚎什麼。

如果等待自己的也是同樣的下場……

夏侯澹嗤笑了一聲。

那種鬼畫面，他可不想被看見。

停靈最后一天，終于有消息傳來：邶山有人深夜出沒，搬幾塊巨石，埋在了雪下。

“看來是選了Plan B。”庾晚音說，“咱們的人就位了麼？”

夏侯澹：“在山里埋伏多日了。出殯當日，軍也會將邶山圍起來，不會給他們手的機會。”

他們與暗衛敲定了行細節，庾晚音又提起謝永兒的事。夏侯澹沒有異議，當下安排了送的馬車。

雖然萬事俱備，庾晚音卻總覺得愈發不安，仿佛掉了什麼關鍵的細節。

在腦中將計劃過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險。

夏侯澹：“別顧著別人，你自己呢？要不然你也跟著謝永兒一道躲開先……”

庾晚音打斷了他：“我跟你一起去邶山。”

夏侯澹：“？”

夏侯澹皺眉道：“不行。”

“我可以喬裝侍衛，像之前那樣——”

“你來也幫不上忙。”

“幫得上啊，否則造槍何用？別忘了我槍法比你準。”

“那也不缺你一個！”夏侯澹換了口氣，放緩聲調，“聽話，這一次是真的危險，我以為這事兒本不需要討論的，之前封后的時候不都說好了嗎？”

“說好了什麼？”

夏侯澹：“。”

庾晚音他：“說好了什麼？”

“說好了讓我安心。”夏侯澹平淡地說，“你想讓我生死之際都多一份掛念麼？”

庾晚音轉大步走開了。

不知道刺痛的是夏侯澹那留言似的語氣，還是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不祥預。

暗衛覷著夏侯澹的眼。

夏侯澹面平靜，揮退了他們，獨自跪回靈牌前，等待新一批吊唁的臣子上門。

腳步聲由遠及近，庾晚音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沒好氣道：“走吧，還跪個屁，人家都打算在邶山手了，你打算陪太后過年？”

沉著臉拉起夏侯澹，提高聲音喚來宮人：“陛下龍有恙，快扶他回寢殿休息。”

夏侯澹倉促戲，悲戚道：“可是母后……”

庾晚音懇切勸道：“陛下，龍為重，莫誤了明日出殯。”

夏侯澹：“那，那也有理。”

于是他們回了寢宮，大門一關，趕走了所有宮人。

庾晚音：“包餃子麼？”

夏侯澹有些詫異地看的表。庾晚音強下心中的焦躁，偏過頭去：“包吧，大過年的。我去喊北叔。”

一想到今日過去，不知道明日會如何，便覺時間從未如此寶貴，連氣都舍不得生了。

夏侯澹笑了笑：“好。”

北舟欣然應邀，當場搬來全套廚，展示了一手和面絕技。

夏侯澹掉孝，在一旁幫著剁餡，一刀與一刀之間的距離像人類的命運一般不可捉。庾晚音看了一會兒，忍無可忍地奪過菜刀：“邊兒去。”

夏侯澹不肯走，還非要發言點評：“你這也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那還是比你好一點……換個崗位吧，會包餃子麼？”

北舟：“他怎麼可能會？我來我來，你倆都去玩吧。”

北舟作麻利，雙手上下翻飛，一人頂十人。庾晚音沒找到幫忙的機會，決定去干點別的。

宮里原本備好了過年的布置，只是太后死得不巧，只好全收了起來。庾晚音找了一會兒，翻出兩盞龍呈祥的宮燈，沒法往外邊掛，便掛到了床頭自娛自樂。

又去偏殿喊謝永兒：“吃不吃餃子？”

謝永兒：“……吃。”

夏侯澹居然提筆寫了副春聯。

庾晚音詫異道：“你這字？”

“怎麼樣？”

“你之前的字有這麼好嗎？”

夏侯澹頭也不抬，一筆勾完，角也輕輕抬起：“練過了嘛。”

庾晚音歪頭細看，還在琢磨。明明是一起練的字，對方這進步也太飛躍了，突然就甩了十萬八千里。

夏侯澹：“別琢磨了，我開竅了，而你，只能塵莫及，無可奈何。”

庾晚音：“？”

庾晚音拳頭了：“你是初中生嗎？”

夏侯澹笑了起來。

謝永兒：“咳。”

干咳一聲，禮貌提醒他們還有個電燈泡在場：“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要說也是有的。”夏侯澹說，“你那吉他呢？抱過來彈一首恭喜發財？”

謝永兒傻了。

時隔幾個世紀，謝永兒終于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什麼。

“你……你們兩個……”手指發，“我彈吉他的時候……”

夏侯澹點點頭：“卡農彈得不錯。”

庾晚音：“還有的羅曼史。”

夏侯澹：“就是錯了些音，不過我忍住了沒有笑。”

謝永兒：“……”

“別這樣，”庾晚音繃著臉捅他，“其實也沒什麼錯。”

“是的是的。”

謝永兒：“…………”

餃子出鍋了。幾個人圍桌坐好，還倒了些小酒。

窗外天已晚，大雪紛紛揚揚。

夏侯澹“咦”了一聲：“什麼東西硌我牙……”他吐出來一看，愣住了。

是一枚銅錢。

北舟笑著舉杯：“澹兒，萬事如意，歲歲平安。”這頓年飯吃得無比隨意，所以他也沒在意宮廷規矩，這一聲只是長輩對晚輩的祝福。

夏侯澹頓了頓，忽然站起來。

北舟還沒反應過來，愣是坐在原地，看著夏侯澹抬起雙臂，將酒杯平舉于眉前，對自己一禮。

是子輩之禮。

北舟嚇了一跳，手忙腳地站起來：“澹兒，使不得！”

庾晚音笑瞇瞇地拉他：“使得使得，叔你就著吧。”心想夏侯澹這舉手投足，那神韻抓得還真到位，又不知是怎麼練的，極觀賞。

北舟訥訥地回了禮，眼眶有些發紅。

夏侯澹又斟滿了一杯，接著就轉向庾晚音。

庾晚音：“。”

若有所，自覺地站起來與他相對。

夏侯澹目不轉睛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