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 阿遲是從何得來？”

哪怕心里已經震怒, 年輕的帝王面上也仍是春風和煦，只是一雙總是蘊藏著笑意的眼睛，卻陡然比往日冰冷了幾分。

帝王的威無形而強大，雖然知道看在這些信的份上, 這便宜哥哥不會再隨隨便便宰了自己, 可陸季遲頭皮還是忍不住發麻。不過發麻歸發麻, 面上卻不能怯，他抬了抬下，驕傲又得意地說：“就昨天晚上文淵閣起火，臣弟的手下沖進去救人時發現的！臣弟也已經核驗過了，這上頭的筆跡確實是孟春林那王八蛋的！皇兄趕下旨徹查文淵閣和那個姓孟的吧, 他背后肯定是條大魚！”

發現了這麼重要的罪證卻沒有直接上, 而是留著送人了, 這要昭寧帝知道，左相肯定得倒霉。怎麼說老頭兒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陸季遲自然不會坑他。

“文淵閣起火的事朕已經聽說了，只是……”昭寧帝意味不明挑眉, “那時文淵閣似乎已經打烊了吧，阿遲的手下去那里做什麼？”

陸季遲心頭微，收起笑容出些許郁悶的神：“這事兒說來話就長了……”

“不著急，慢慢說。”不等他說完昭寧帝就偏頭對秦錚道, “幫阿遲搬張椅子過來。”

秦錚看了陸季遲一眼, 照做。

“事要從安國公壽宴那天, 臣弟意外落水開始說起……”

進宮的路上陸季遲已經把所有該說的話都仔細整理了一邊，這會兒便沿著時間線，把自己是怎麼發現那日落水不是意外，又為什麼要去接近孟婉妍等等前因后果詳細地解釋了一遍。不過他沒有提到姜姮，只說意外聞到孟婉妍上的香氣才會認出——雖然說出姜姮能讓昭寧帝更相信他，但姜姮幫過他，他不想把牽扯到這些事里來，免得給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年的表述流暢，表也是該氣憤時氣憤，該郁悶時郁悶，看不出任何異常，昭寧帝靜聽不語，微微下垂的雙眼像是一汪漆黑的深潭，看不出任何緒。

“……事就是這樣了，臣弟本來想先把那個幕后之人揪出來，之后再請皇兄置的，沒想到差錯地發現了這麼重要的線索，這才等不及地來了。”終于說完了，陸季遲暗暗松了口氣，又仔細回想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才抬頭看向昭寧帝，“孟婉妍火燒文淵閣的事發生得這麼突然，那些人肯定沒有想到，皇兄趕派人去蹲守吧，肯定能有所發現！”

昭寧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眉眼微松地笑了一下：“知道了。只是……了這麼大的委屈，阿遲怎麼不早點告訴朕？”

陸季遲心說拉倒吧，早點告訴你你會信？面上卻是抿了一下，有些別扭地看了他一眼：“皇兄國事繁忙，沒有確切的證據，臣弟不敢隨便打擾皇兄。且臣弟從前聽信讒言，遭人利用，做了……做了許多不懂事的事兒，臣弟也怕……怕皇兄不相信我。”

他這般坦白，就昭寧帝心下微微一，再看年眉目清朗，不復往日郁，頓時就覺得順眼了不，從前盤旋在心底的殺意也淡了許多。

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要知道從前陛下看見熊弟弟，十次有九次都想他甚至直接送他去死的。

見這便宜哥哥看著自己不說話，陸季遲心下有些張，果斷丟給他一個委屈又倔強，還帶了點小心翼翼的眼神：“臣弟自知有錯，不敢奢求皇兄馬上信我，只是來日方長，我定會用實際行證明給皇兄看的！”

昭寧帝頓時就覺得，這弟弟怕是要了。

瞧這表這神態，莫名人覺得心不說，竟還讓人生出了一種不相信他就是罪過的覺。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有些不對，但眼前這年臉還是那張臉，人還是那個人，為人世上雖然變化不，卻也沒有異常出格……

昭寧帝心下微頓，半晌方才緩緩一笑：“你能這麼想，朕很高興。好了，快去壽寧宮陪母后用膳吧，怕是已經備好飯菜等你了。”

年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頓時倒退一步干笑道：“那個，進宮前齊彥約臣弟吃飯，臣弟以及答應了，所以今天怕只能去給母后請個安，然后……”

“母后重要還是齊彥重要？”

“……當然是母后重要，”陸季遲不死心地掙扎道，“只是皇兄一直教導臣弟做人要守信用……”

昭寧帝：“朕不記得朕教過你這個。”

陸季遲：“……”

見熊弟弟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昭寧帝心忽然好了不，他輕笑一聲，慢悠悠道：“行了，快去吧，別母后久等。”

“……哦。”

看著年掙扎失敗，垂頭喪氣離開的背影，昭寧帝眼中忍不住出了幾分真切的笑意：“你怎麼看？”

一旁一直沒吭聲的秦錚看了他一眼，公允地說：“就方才的表現與說辭來說，不像作假。”

“是啊，看著比過去討喜了許多，朕都生不出殺他的心來了。”昭寧帝拿起那幾封信翻了翻，笑了一下說，“罷了，再看看吧。”

這就是暫時不殺，繼續觀察的意思。秦錚意會，轉而看向那幾封信：“晉王方才說，威脅孟婉妍勾引他的人是……”

昭寧帝手中作一頓，笑容猛然淡了幾分：“這事兒……你親自去查。”

秦錚一頓：“是。”

***

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昭寧帝讓他去陪太后吃飯，這就說明他已經暫時放下了對他的殺心。

陸季遲長長地松了口氣，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以后只用努力刷這便宜哥哥的好就可以了，再遇到謀詭計什麼的也可以大方告狀，不必再自己費腦……

幸福啊！

得趕把這好消息告訴老媽！

他想著就腳下生風地往壽寧宮去了，不想剛走到一半，就見姜姮從不遠的小道上裊裊而來。

“參見殿下。”

“你怎麼會在這里？”陸季遲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明白了，“給秦太妃請安來了？”

姜姮含笑點頭：“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去吃黑暗料理。”陸季遲這會兒心很好，見四下除了姜姮的丫鬟月圓之外沒有別人，忍不住就眼睛一翻，做了個痛苦的表。

長相英俊的年，哪怕刻意搞怪也不顯丑，反而有種神采飛揚的覺，姜姮一頓，眼中浮現點點笑意：“什麼是黑暗料理？”

陸季遲在月圓怪異的注視下低了聲音說：“就是特別難吃的飯菜。”

他神神又很高興的樣子，姜姮不知怎麼來了興致，學著他的樣子低聲道：“宮里怎麼會有特別難吃的飯菜？”

“這個不能告訴你。”怎麼說都是自家親媽，再嫌棄也不能讓別人知道的黑點。

……這是涮玩呢？姜姮睨了他一眼：“那祝殿下吃得開心。”

陸季遲頓時就樂了：“都說了是特別難吃的飯菜，你還祝我吃得開心啊？”

“殿下若是不想吃，大可不去。可您不但準備去，看著還高興，這說明那飯菜難不難吃對您來說并不重要。”姜姮慢條斯理地笑了一下，“臣不祝殿下吃得開心，難不要祝殿下吃得不開心？”

陸季遲：“……”

說的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咳，那什麼，文淵閣起火的事兒你知道了嗎？”發現炮技能沒有對方厲害之后，他果斷選擇了轉移話題。

姜姮勾，看了他一眼說：“知道了。”

“那孟婉妍和孟春林的下場……”

“也聽說了。”

見說起這事兒神淡然，半點波都沒有，陸季遲忍不住好奇：“你就沒有什麼想？”

外面的人聽見這事兒要麼惋惜要麼氣憤，也算半個知人，怎麼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姜姮挑眉，“這種事不是很常見麼，臣沒有什麼特別的想。”

“……常見？”

“權力，恨仇，這世上每天都有人為了它們互相傷害，彼此爭斗，確實很常見呀，”姜姮看了他一眼，“殿下不這麼覺得嗎？”

陸季遲徹底不知道怎麼接話了，這姑娘說話忒堵人了。

垂目蓋住眼中的戲謔，姜姮又道，“不過我確實不大能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他們追求的東西毫無用，完全比不上一個能讓人吃飽的包子來得實在。”

孟春林所求的名利也好，孟婉妍所求的也罷，都是看似華麗其實無用的東西，失去了并不會死，得到了也并不能活得長久一些。

陸季遲聽懂了話中的意思，然后詭異地發現自己竟然覺得說的很有道理。

這是快被洗腦了啊！年角微，想說什麼，不遠忽然匆匆走來一個宮人：“五姑娘，榮國公府派了人來請您回去，說是您弟弟突然發病了。”

姜姮一愣，臉頓時就變了。

“殿下，臣……”

那宮聲音不小，陸季遲也聽到了，不等說完就擺手道：“行了，趕走吧。”

“臣告退。”

姜姮匆匆離開，陸季遲想了想，轉頭找到在外宮等候的魏一刀，低聲吩咐了兩句，這才重新往壽寧宮去了。

不到半個時辰，兩位太醫出現在榮國公府。

“秦太妃命臣等來給貴府四公子看病，不知病人現在何？”

出宮的時候姨母剛睡下，哪里能知道阿辭病發的事兒……聞聲而出的姜姮愣了愣，心里猛地一暖。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