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沈默那四個字，李貴妃像被毒蛇咬到一樣，剛升起的那點好然無存，目中出難以掩飾的敵意。

爲什麼寧肯跟滿朝百作對，也要保護馮保？難道真的只是被矇蔽了麼？不以李貴妃的智商，就算再沒有格局，也不至於偏袒到偏執。其實真正原因只有一個，因爲詔的事，和馮保已經了同黨言們不提此事還好，一旦扯到這上面，就會引起李貴妃極度的不安。

張居正正是看穿了這點，在高拱有意迴避此事的況下，讓人專門寫了封彈章，給馮保，混在那摞彈本中，結果就點中要害，才讓李貴妃下定決心除掉高拱。

所以這本就是貴妃娘娘不能的區，現在沈默神神，拐彎抹角，差點沒用迷魂湯把灌暈了，但最終還是落在這上面，自然讓李貴妃霎時形，目和聲音都冷如刀道：“不知沈閣老從哪兒，聽來些不三不四的謠言。你可不是那些言，說話是要負責任的”

“這件事，我有確鑿證據。”沈默怡然不懼，與對視道。

“呵呵……”李貴妃心說‘不可能’那日先帝昏迷之後，們是先做好了準備，再把閣大臣召集到乾清宮的，中間皇帝確實迴返照一次，但也只是對高拱說了句‘以天下累先生……’，便再次昏迷直至深夜駕崩。這期間，寸步不離的守在榻邊，自然是清清楚楚。

馮保僞造聖旨之事，本只有他知我知，本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除非馮保還留有什麼證據，但那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兒，李貴妃鎮定下來，語帶著濃濃的嘲諷道：“不知道，沈先生手裡有什麼證據？”

“真正的先帝詔。”饒是沈默說得輕描淡寫，卻字字皆有風雷之聲，震得李貴妃險些暈厥過去，失聲變調道：“不可能”說完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忙掩飾道：“先帝的詔不可能是假的”說著再也顧不上風度優雅，擡手指著沈默道：“沈閣老，你這可是欺君之罪”

沈默回頭看看外間的陳皇后，淡淡道：“微臣確實是欺君了，但不是欺了今上，而是對不起先帝……”頓一下，他又抖出一個猛料道：“先帝當初把詔給我，我卻因爲一時弱，沒有在馮保矯詔後揭穿。我本想忍良心的譴責，將這個帶進墳墓。但在知道是馮保害死先帝后，又見他肆意弄權，竟敢驅逐當朝宰相，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不能眼看著他把先帝的江山搞，如果娘娘不肯懲治此獠，微臣只好自己手了”

“你說……”李貴妃本沒聽到沈默後面的話，全部心神，都被那句‘先帝當初把詔給我’所懾，等沈默說完之後，幽幽道：“你說先帝把詔給你，是何時何地，爲何別人不知道？”

“不知娘娘是否有印象。”沈默一臉坦誠道：“微臣返京後第一次早朝，皇上突發急癥，後來是高閣老和微臣把他送回乾清宮的。”

“……”李貴妃點點頭，一個多月前的事，當然記得。

“先帝恢復神智後，屏退了所有人，也包括高閣老，”沈默睜著眼說瞎話道：“然後讓微臣執筆立下詔，命我妥善保管，待聖躬不測時宣讀。”說著表奇怪道：“馮公公宣讀的，可不是當初先帝所立的那道。”

“……”李貴妃聽了，先是凝眉尋思半晌，繼而一臉鄙夷道：“這種故事，前門外十文錢聽三段沈閣老也太小看人了，本宮就算再不濟事，也知道所有的詔令都必須一式兩份，副本在司禮監留底，我這就讓人去司禮監查檔，你也可以派人監督，如果找不到的話，休怪我翻臉無，定你個欺君之罪”說到後面，已經聲俱厲了。

“這個，宮裡確實沒有副本。”沈默苦笑一聲道。

“呵呵……”李貴妃聞言冷笑起來，剛要說：‘餡了吧？’卻聽沈默慢悠悠道：“因爲副本在我手裡。”

“那正本呢？”李貴妃的心，就像坐過山車一樣，被沈默帶著忽上忽下，忽鬆忽，強自鎮定下來道：“難道也在你手裡？”

“那樣一式兩份還有何意義？”沈默一句話，又把李貴妃帶上雲端道：“正本自然在宮中。”

“胡說八道——”李貴妃惱火道：“所有詔令奏章都必須在司禮監存檔才作數不是你隨便擱在哪個阿貓阿狗房裡，都算是存底的”跟一心向佛、不問世事，連‘封駁’都沒聽說過的陳皇后不同，李貴妃在這些方面沒下功夫。

“那個存放奏章的地方，絕對沒有問題。”沈默突然不再兜圈子，一劍封道：“因爲它就在皇極殿的‘正大明’匾之後，娘娘若不相信，現在就請隨臣一道，去取下匾後的詔正本然後與臣手中的副本對照，看看是不是一字不差”

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沈默說出那個地點後，屋裡便再沒有任何聲息。

李貴妃咬著下脣，思索著這到底是真是假，渾沒發覺剛剛癒合的傷口，再次滲出來。

有時候把戲不需要複雜，只要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對合適的人用，就能達到化腐朽爲神奇的效果。

現在是上朝之前，百已經在皇極殿中等得不耐煩了，沈默纔對李貴妃道出這個‘’，就是存心不給搞小作的機會，只能立刻做選擇題——要麼相信，要麼不信。

不信的話，那就不用廢話了，大家這就架梯子，在衆目睽睽之下，看看那塊匾後面，到底有沒有所謂的詔。如果沒有，沈默即告完蛋；但要是真有的話，完蛋的可就是和馮保了。

如果相信的話，就只能談判了，看看什麼條件才能滿足對方，讓他繼續保。

相信，就得承認自己對矯詔知；不信，就有可能給馮保陪葬。選前者一定是一杯苦酒，選後者可能是一杯毒酒……這讓李娘娘心慌意，竟然對沈默起了殺意道：“事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揭開，沈閣老，多的人可不長命啊”

“娘娘殺了我也沒用。”沈默笑起來，果然，自私纔是人類的第一天。他神輕鬆道：“因爲我沒把詔帶進來，而是給了外面的某個員。除非娘娘把他們全殺掉……”

“……”李貴妃徹底無語了，爲了掩飾自己的慌，掩面飲泣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先帝在世時，只知道虔敬事佛、謹守宮眷本分，從不往國事裡攪和。先帝這一撒手，皇上只有十歲，我這個當孃的，勢不得已，一步步陷朝政，卻被大臣們罵是後宮干政以爲我願意干政麼？廷外廷整天爲了個權把子扯死扯活的，我卻跟掉進火焰山一樣，每一刻都備煎熬。全都是拿算計人當家常便飯的主兒，我被賣了還得幫著數錢，這種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多過了，嗚嗚……”

起先只是想爲自己辯解，誰知說著說著，卻勾了心防，這些天來積累的焦灼與恐懼再也抑不住，和著淚水便把滿腔的苦楚發泄出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把沈默搞得十分無奈，難道沒聽出來，我沒打算把你這個皇帝娘推倒麼？撇清撇清就算了，還哭起來沒完了。他能耐著子聽李貴妃哭天抹淚，外面的陳皇后卻忍不住道：“妹妹你哭個什麼勁兒，沈閣老又沒想爲難咱們”

“……”果然是旁觀者清，李貴妃馬上止住哭，泣道：“誰知道沈閣老會不會把咱們也想是馮保的同黨？”

這話聽著像是回答陳皇后，卻分明是在問沈默。

“當然不會，”沈默毫不猶豫地搖頭道：“二位娘娘是當今的母親，順理章的太后，這是天經地義，有沒有詔都一個樣的，怎麼會去僞造詔呢？”

“對對對。”李貴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連連點頭道：“我們婦道人家，繡個花彈個琴還行，到了政事上，便兩眼一抹黑，還不是馮保說什麼我們信什麼？”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再配上這個可憐兮兮的神態，哪還有半分母儀天下的威嚴樣兒？

“那麼說，今天這道中旨，也是馮保的意思了？”沈默輕聲問道。

“是……”沈默既然把矯詔的責任全定在馮保一個人上，李貴妃自然投桃報李，點頭道：“都是馮保說高拱要應周王進京，我們才嚇壞了同意廢相的。”

“唉……”沈默嘆口氣道：“娘娘只要隨便找個文問問，就知道這是無稽之談了。有道是國無二主，天無二日，要是高拱敢那樣做，全天下的員都會視他爲仇敵的。”

“我現在知道了……”李貴妃紅著眼，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怯生生道：“可你也不能怪我不懂事，也是高鬍子他們太不像話了，就算周王進京這事兒是謠傳，他們印發《誡》，六科十三道的言人手一本總是真吧。”

“這件事他們確實做得不對，其心不言自明……”沈默並不諱言，話鋒一轉道：“但是理起來也很簡單，用不著如此激烈的手段。”

“怎麼理？”李貴妃問道。

“娘娘天下母儀，有深沉博大的子之，卻絕無一星半點干政之心。那些心懷鬼胎之人，不是利用《誡》來作文章麼？乾脆，您以自己名義，頒旨經廠印行五千本《誡》，賜給兩京及天下各府州縣衙門，看他們還有何話說。”沈默微微一笑道：“您可以書首寫上序言，天下的是非之口，就一次塞得乾乾淨淨了。”

李貴妃終於見識到，宰相手腕和太監手段的區別了，掏出香帕，乾眼淚，不好意思的看一眼沈默道：“都聽先生的吧。”

“不敢不敢……”

“那請問先生，眼前這事兒如何理？”李貴妃問道。

“娘娘只需不聲的上朝，”沈默語調平淡，彷彿在拉家常似的：“然後當衆宣佈馮保的罪名，直接杖斃了完事兒。了結此事後，一切詔令不變，宮府齊心輔佐皇上。待皇上親政後，您可以功退，微臣也算報答了先帝的恩，回家教書種地，再不過問朝政。”這看似平常的一番話，卻是在給未來十年的政治格局定調。

聽到沈默並沒有任何非分之請……那首輔之位，不折騰也是他的。李貴妃終於放下提著的心，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道：“那高拱呢？”

“唉……”見李貴妃還是念念不忘高鬍子，沈默嘆息一聲，難言痛心之道：“論人品、論學識、論能力，高新鄭都在微臣之上，而且他與先帝的親關係世所周知。新皇登基僅六天，就把他給貶得一文不名。將來別人嘆氣來，不會說皇上怎樣，只會說二位娘娘的不是……”

“高拱不去，皇家的權威怎麼辦，將來皇上說話，誰還會聽？”也不知李貴妃，是在意皇家的威嚴，還是怕高拱秋後算賬，反正是必須除之後快。

沈默搖搖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看著李貴妃道：“高閣老高傲，寧折不彎，今日此奇辱，焉能再立足朝堂？他肯定會走的……”

“那好吧……”李貴妃終於妥協了。覺著自己並沒有損失什麼，也還算完整的捍衛了皇家的權威，充其量只是了個馮保而已——

分割——

話說，今天是俺的三十整壽，竟然跟人節同一天，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夫子曰，三十而立，俺也得立起來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樣耍賴了。至要說到做到，做不到就不說。當然，寫作有其特殊，單位時間的產量極不固定，有時候半天憋不出來，所以俺以後只能悶頭幹活，做了再說……

像今天，寫到這個點，也把兩章碼出來，俺就可以求點月票當生日禮兼人節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