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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856章 閣老的心(中)

在離開榆林,往伊金霍去的路上,沈默空閒的時間更多了。鍾金知道,到了此行的終點,無論結果如何,都不大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隨時隨地請教對方了。所以一切時間,請沈默爲自己答疑解

於是行軍路上,時常看到追隨在沈默的鞍前馬後,向他提出一個又一個疑問,而沈默也一一耐心解答。

“爲什麼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要世代征戰?”鍾金問道。

“這問題本就有問題,通常挑起戰爭的,是你們遊牧民族,而我們是被攻擊的防守一方,”沈默騎在馬上,遙著湛藍的天空:“就算曆史上幾次大的勝利,也是在備傷害之後,舉全國之力的報復罷了。”

“爲什麼?”鍾金已經閱讀了資治通鑑,而對於南宋以後的歷史,早在年,便一次次聽父親講起了,所以知道沈默說得不錯:“難道是草原民族生殘忍所致麼?”

“原因說起來很複雜。但你要知道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政治又是經濟問題的集中表現。”沈默悉心教導道:“任何戰爭都是有其經濟使命的。對於草原民族來說也是如此。”頓一下道:“相比我們中原而言,你們蒙人以遊牧爲生,不事農耕,部落的全部生活,都依賴於所飼養的牛、馬、羊。這使蒙人抵天災的能力太弱,一旦遇到嚴寒或者乾旱,就會發生嚴重的荒。同時,蒙人沒有發達的手工業,甚至連鍋碗瓢盆都無法生產,同時自然環境的制約,在生產生活上都嚴重依賴中原,卻又不能保證有穩定的產品剩餘以資互市。”

“反觀中原,幾千年來生產穩定,自給自足,儘管對草原也有畜牧產品和優良牲口的需求,但不是必需。這就決定了,中原在經貿上佔有主權。因此中原未必將北貿視爲必需,而通常視爲恩賜或者仲裁草原各部實力發展的手段。”沈默的講解大道至簡,直抵本質,正適合教導這個聰慧而年輕的弟子:“這種依賴的不對等,必然造遊牧民族在易中的被,一旦天災戰導致南北貿易萎,遊牧民族就必然陷困境。但這並不意味著會發生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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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雙方的實力?”鍾金若有所悟道。

“對。實力尚不足時,遊牧民族往往採取稱臣納貢,或與中原形隸屬關係,只求能獲得通邊互市的機會。”沈默道:“但當遊牧民族遇到災荒,無力進行互市;或者南北實力均衡被打破,遊牧民族發現中原弱可欺時,便會以戰爭取得對自己更加有利的資獲得方式。”

“既然中原一直比遊牧民族富強,爲何在戰爭中,卻敗多勝呢?”鍾金提出一個宏大的問題,儘管知道沈默的博學,卻不相信他能給出完的解答。

“遊牧民族勝多敗,有三個必然原因,”沈默拿起掛在馬上的水袋,輕呷了一口道:“一個是地理環境的戰略優勢,遊牧民族的生產生活是移的,使他們可以整遊走在廣袤的草原大漠上,這樣遊牧民族就有了進退自如的戰略縱深,不可除卻能捲土重來。而中原以農業生產爲主,不得不長期在固定的地點耕細作,因此於被挨打的地位。而要北上討伐,後勤力是災難的,一旦補給線過長,會把整個國家拖垮,這些因素綜合,導致農耕民族只能選擇被制於遊牧民族的主遊擊。”

“還有兩個原因呢?”鍾金的心怦怦直跳,那種瞭解奧的快樂,就像小時候第一次中獵一樣。

“第二個,中原民族固然存著人口衆多、生產方式先進、資充足的優勢,但這些因素與戰局之間,還橫亙著社會分工,而社會分工又制約著這些優勢的發揮,因爲這會導致戰爭員的比例微乎其微。事實上,社會結構越複雜、分工越明細,就有越多的人口,被束縛於土地進行生產,僅有數人能經過徵召或作爲常備軍加行伍……而且由民到兵轉變的本高、耗時長,還會產生嚴重的厭戰緒。反觀遊牧民族,因爲全民皆兵、軍民合一,軍事員效率極高。且部族員自習弓馬,軍事素質十分過,所以抵消了中原民族的人數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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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複雜的社會分工,必然對應著更復雜的上層建築,這使中原的將軍在作戰時飽掣肘、憂讒畏譏,考慮戰場外的事太多。而且軍隊的供給,往往經過複雜的流程來完,甚至需要全國調配,這中間由於行政落後、吏中飽,以及流不便,造了極大的損耗……”說到這,沈默悲傷的嘆口氣道:“我中原大部分將士,其實是死於軍需不利,而不是死於戰事。所以中原王朝要想在邊事上有所作爲,前提必須是政治的清明。而日常生活準軍事化的遊牧民族,社會結構簡單,方便信息傳達,便於軍事指揮,更完全沒有上層建築尾大不掉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反而得福於落後。此外生產軍需品目的直指使用價值,雁過拔程度相比南方不值一提,往往能抵消中原的財力優勢。這種種因素,使中原的優勢無法發揮出來,敗績也就不足爲奇了。”

“最後一個原因呢?”鍾金臉上浮現出虔誠的神態,已經完全被沈默的學識見識所折服,實實在在把對方當了導師,而不是蕭芹那種便宜師傅。

“第三,從民風、士氣和軍備上看,農耕社會也不佔優勢。”沈默角掛起苦笑道:“承平富足最能消磨人的鬥志。古代華夏的尚武神,總是隨著太平日久和農耕地域的擴展而衰弱……”

“前一個我理解,”鍾金不解的問道:“爲何農耕擴展也會有影響?”

“這是生產方式決定社會心理的必然。”沈默淡淡道:“中原以農業手工業爲主要產業,勞者以技和經驗富安立命,因此耐心和細被奉爲良好品質;好勇鬥狠、彪悍孔武由於與社會生產的要求相背而被排斥,並被王朝視爲不穩定因素。所以在中原王朝,習武是主流之外的邊緣文化,評價很低。相比而言,以弓馬爲勞的經濟活、與惡劣氣候兇猛野抗衡的生存條件、部族間慣常的衝突促了遊牧民族崇尚勇猛野。所以民風上的差別,使中原的軍隊不如遊牧軍隊悍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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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士氣方面,由於遊牧民族的戰爭,是以劫掠爲主要目的,在戰利品分配上人人均沾,這使得集與個利益間保持切聯繫,故能保持高昂士氣。而中原士卒多爲王朝兵役的被服從者,與戰爭並無利益關係,甚至軍需時常被剋扣……而且,能有效員的民族主義和國主義,還遠未到可以染普通士卒的程度。反倒是小農經濟衍生的鄉土觀念,極大左右遠戍士卒的緒,若非保家則無機衛國,所以在士氣上往往無法與遊牧民族相比,這在冷兵時代,是十分要命的。”

“最後,在軍備方面,騎兵憑藉其機一直是戰爭的驕子,直到未來被火完全制。但中原在喪失養馬之地後,對於軍馬的飼養,就了社會的沉重負擔,而且質量也無法與轉事遊牧的草原民族相比。這使得中原在騎兵的質量數量上都不敵草原民族,只能仰仗步兵。而且騎兵因爲仰仗機,可以免去許多繁雜的訓練;但步兵的戰鬥力,是需要仰仗整套制度的完善的,裝備需要及時更換、陣型需要嚴格練、減員需要及時頂替。這‘背後的制度’恰恰是所有農耕民族不能始終如一的肋。因此我們見慣了中原王朝鼎盛時軍力強勢,而衰敗時以民兵輕裝備濫竽充數的醜態。而與之對壘的是戰鬥力輸出穩定的遊牧軍隊,自然高下立見。”

“那漢軍這次的強力表現,是不是說明,中原又進了一個政治清明的階段呢?”鍾金了悟道。

“不錯。”沈默緩緩點頭道:“嚴嵩倒臺之後,尤其是新帝登基以來,我大明刷新政治,勵圖闢……”

“可我聽說,你們的朝廷鬥很厲害,首輔都接連下臺。”鍾金不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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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優勝劣汰?況且已經決出勝負,再也沒有人能挑戰現在的閣老們了。”沈默看一眼,淡淡笑道:“所謂攘外必先安,我大明已經安,自然就到上下一心,解決邊患了。”

“但你說過,我們是消滅不了的。”鍾金恨恨道,想到自己的家園被毀,族人被殺,就無法對沈默保持尊敬。

“誰說要消滅你們了。”沈默笑道:“我們只是要重構被毀壞了的防線,使百姓不你們的侵略,同時,減輕沉重的軍費力。”

“你說漢人打仗耗費巨大,怎麼又能省錢了呢?”鍾金不解道。

“我們拿下東勝……也就是你們的濟農城,就可以使防線短千里,每年軍費減一百萬兩。”沈默爲算賬道:“其實這個東勝,是永樂年間遷而來,真正的東勝衛,是在黃河北岸,你們的托克托以南。我們的最終目標,就是在那裡重建東勝衛,然後其西面四百里,再修兩座城。這樣無需邊牆,即可將整個河套守衛的固若金湯……有道是‘天下黃河富河套’,只要能保證安全,飽土地貧瘠之苦的山陝百姓,是很樂意遷來河套定居的……”他彷彿看到了好的未來,微微陶醉道:“河套變糧倉之後,不僅可以負擔三座城堡的軍需,還能支援東面的宣大,自此我大明不患西三邊,而得其利也。”

他這邊說得興高采烈,那邊的鐘金卻面蒼白。如果換別人說,會嘲笑對方白日做夢,可話從眼前這個男人裡說出,卻相信對方能做到……

“我知道有個辦法,可以阻止這一切。”鍾金咬碎銀牙道:“但我不會說?”

“刺殺我麼?”沈默輕蔑的一瞥,睥睨著道:“且不說你們沒那個能力,就算真把我殺了,又能阻止得了什麼呢?”

“……”鍾金默然無語,是啊,親眼所見,這位督師大人可謂閒人一個……軍需調配有王崇古,前線作戰由戚繼全權負責,似乎都沒他什麼事兒。回想上次見他時,他整天呆在廟裡和那個活佛談經論法;這次見面就更過分了,竟了自己的專職老師,這是一個戰爭統帥該有的表現嗎?偶像一下子崩塌,鍾金氣憤的瞪著他道:“那你豈不是尸位素餐?”

“這個語用的不錯,你悟確實很好。”沈默拊掌讚一句,然後一本正經道:“我是欽差大臣,代表朝廷來坐鎮,以往都是太監來當這個差事,只是皇帝陛下預防宦干政,加上戰略是我制定的,所以才把爲師我派來了。”說著一臉無奈道:“爲師是個書生,當了一輩子文,現在把我扔到這兒來。我們漢人是論資排輩的,我的級別是所有人裡最高,只能我來當這個主帥。不過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不能給他們添,尸位素餐也就難免了……”

說完沈默也覺著沒面子,乾咳一聲道:“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吧,下課了。”

鍾金徹底無語,點點頭,木然的撥馬離開了他的邊。一直隨在兩人後的幾名侍衛,也放下了一直平端著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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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罵慘了,我這個人不起打擊啊,還是得以鼓勵爲主啊,親,來,給幾張,安一下俺傷的小心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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