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們的規矩可真多……”鍾金一邊說著，一邊學沈默的樣子，甩著胳膊走道。

“對了，我還忘了，你是子。你們走路時卻不可搖擺兩臂，而應當攏手下垂。”在這子面前，沈默表現出驚人的耐心，比對自己的閨還耐心。

“這個樣子嗎？”鍾金學得倒有模有樣，頓時嫺靜了許多。

“對。如果是跟隨長者，應低頭遜順，切不可仰頭張。”沈默微笑著站起來。

“好麻煩呀。”鍾金有些不了。

“習慣自然嘛。”沈默笑著指指餐桌道：“坐下吃飯吧。”

“你們這種鞋我穿不慣。”鍾金站在榻上擡起腳，便從淡的羅下，出一隻繡花鞋來。北地的子大都不纏足，尤其這榆林邊關更是如此，否則還不一定有合適穿的鞋呢。

“這是鞋，更輕。”沈默搖搖頭，苦笑道。

“走路都不會了。”鍾金便走下榻來，學著漢人仕的樣子，雖不是步步金蓮，卻也搖曳多姿，看認真陶醉的樣子，沈默不由暗暗鬆了口氣……他讓人準備這些服給鍾金並非出於獵豔，而是想用漢服的好，籠住這顆草原明珠的心。因爲他的歷史知識雖然不多，但對那位史上鼎鼎大名的三娘子，卻是有些印象的……

當他見到這個令人驚豔的時，先是覺著眼，又覺似乎聽說過的名字——鍾金別吉烏納楚，但他不記得這輩子曾見過這個名兒，所以只能是上一世的事了。只是回想唸書時學過的古代史，似乎也沒有這個名字。不過無論如何，一個在五百年後還能被人提起的人，絕對是不一般的風雲人。

雖然暫時沒想出個端倪，但出於一個政客的投資本能，讓他對這保持了極大的善意和耐，甚至連非分的要求都肯答應，連的冒犯都不生氣，就是爲了一點點改善對自己的不良印象。

付出一點小恩小惠，犧牲一點所謂的面子，能多個朋友，且個敵人，這買賣是很劃算的。

與此同時，他命人加調查這子的一切，只要與有關係的報，就統統送到自己面前。如果是調查一個大人，用這法子是自討苦吃，但這時的鐘金顯然還涉世未深，背景單純……在沈默看來，就算事無鉅細的蒐集，關於的報也不會有多的。

但這次，算無策的沈閣老失算了，這子雖然還不到二十歲，草原上卻有太多關於的故事。遵照指令，軍司將這些蒐集到的報，彙總到他的桌上，讓沈默看得眼花繚：

原來這在草原上如此出名，才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爲兩大部落的首領追求，爲了抱得人歸，兩個部落還約定要真刀真槍的幹一仗。但結果鍾金離家出走，直接跑進了漢地，對決自然無疾而終，後來還是俺答用了白蓮教的力量，才把找回來。

看了看事發生的時間，沈默默想片刻，終於明白了自己爲何覺著眼，原來就是當年從宣府返回京城時，那個野兒的小乞丐啊……不過也難怪認不出來，大十八變，又把臉抹得賽張飛，穿得也是破破爛爛。你非要明珠暗投，焉能怪我有眼無珠？

沈默把鍾金的資料，當是公務之餘的消遣，斷斷續續用了幾天看完。知道了是俺答汗的外孫;是白蓮教主蕭芹的徒弟;是無數草原男子，願爲隨時犧牲的草原明珠;是在濟農城將破時，先士卒，鼓舞士氣的英雄;是俺答汗的寶貝孫子，大臺吉把漢那吉的夢中人，據說兩人已經有婚約，而且俺答已經發話，下個月就要派人迎娶這個孫媳婦……在這個年代，堂兄妹表兄妹結婚是很正常的，就連漢地也是如此，自然無需詫異。

“俺答的孫媳婦……”沈默把鍾金的這些關係畫在一張紙上，反覆的推敲。在這個婦地位低下的年代，子想要出人頭地，只能依靠自己的男人。所以如果鍾金真那麼功的話，那一定是嫁給了一個地位很高的男人。而在這張紙上，地位最高的自然是俺答了……雖然把漢那吉作爲俺答的孫子，有可能繼承其地位，但沈默不認爲這個沒爹沒孃的小年青，能敵得過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叔叔大伯。何況他連長子長孫都不是，所以除非他那些叔叔大爺都掛了，否則沒有上位的可能。

因此沈默不相信鍾金是靠著把漢那吉功的，如果說這子將來真會就一番功業，那麼他還是把答案在俺答上……雖然俺答是鍾金的外公兼叔爺，但這個年代的蒙古人不講三綱五常，只要不是親生的，都沒有什麼障礙。

會不會真是這樣呢？想來想去，沈默終於藉著這個假設，想到了自己在何時聽過這個名字了。那是一部拍得很爛的電視劇，名字已經記不太清，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作爲主角的，名鍾金哈屯……哈屯，是夫人的意思，‘別吉’嫁了人，自然就升格了。

只是在那部戲裡，估計爲了爲尊者諱，沒提鍾金是俺答外孫這茬，也沒說鍾金和把漢那吉婚約的事兒，所以沈默直到現在纔對上號。

既然知道這是個重要人，自然要特殊對待了。不過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現在大明發了復套之戰，攻陷了濟農城，鍾金對漢人的，肯定差到極點了。觀其言行舉止，怎麼看都不像能維護蒙漢和平的樣子，所以得先消除對漢人的惡，然後才能徐徐圖之，培養。

當然國之大事絕非兒戲，沈默不可能以一部胡編造的電視劇爲指導，就把漢蒙和平的重任，寄託在一個子上，那非把自個坑死不行。他只能據自己的推測，下幾步無傷大雅的閒棋，如果到時候真有收穫，自己當然賺到了，如果沒功，就當是枯燥軍旅生涯中的小調劑吧。

接下來幾天，鍾金便住在督師府裡，等待沈默代完公事好出發。沈默本以爲，是個閒不住的子，所以特意叮囑侍衛，如果鍾金別吉想出去，只管放行，保護好的安全就是。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鍾金竟然只出去一次，然後從街上的書店裡，買了足足一箱子的書回來，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閱讀起來。一次吃飯，沈默問買這麼多書幹什麼？

鍾金給出的理由是，省得連你們說話都聽不懂，顯得自己很白癡。

沈默知道定不是這樣的原因，讓人把鍾金所購的書單拿來看看，倒很簡單，只有八個字——《資治通鑑》和《二十一史》。

沈默當時就一腦門汗，心說這子果然不一般，在我面前跟個沒長大的刁蠻小姐似的，回頭就抱著《資治通鑑》啃，真把所謂的經權之道，詮釋的淋漓盡致。不由暗暗提醒自己，歷史名人就是歷史名人，可不能小覷了。

話雖如此，但不能放過這個，使心向漢家的機會啊，所以沈默不僅不能阻止，還得笑呵呵的問：“最近在用功讀書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說出來。”

“太好了。”鍾金開心道：“我發現你們漢人的書，年代越早，話說得就越簡單。那些字我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十句就有五句得靠猜，也不知猜得對不對……”

“已經很厲害了。”沈默微笑道：“不過你的漢話說得這麼好，爲什麼沒一起學習文言呢？”

“教我漢話的老師說，會說會寫，能把意思表達清楚了，就算學好漢話了。”鍾金好看的皺眉柳眉道：“他不讓我看書，說都是糟粕，會讓我走邪門歪道的。”

“那你還看？”沈默笑問道。

“難道我一直長不大啊……”鍾金給他一個好的白眼，甜甜笑道：“說好了，你每天都要時間教我啊。”

“教你麼……”沈默大大材小用，自己可是教導儲君的大學士啊，怎麼淪落到給個番邦子授課了？不過他告訴自己，讓別人教我不放心，只有親自教，才能保證正苗紅，心向漢家！

‘我是一心爲公的，就當支邊支教了……’沈默如是想，便勉爲其難道：“倒不是不可以，但你需先拜師。”

“拜師就拜師。”鍾金倒是乾脆：“用磕頭嗎？”

“這個麼……”這種事兒那好意思主說。

“真是磨磨唧唧，不就是磕頭嗎？”鍾金竟然當即離開飯桌，跪在地上給沈默磕了三個頭，擡頭道：“師傅在上，這下總可以了吧。”

“呃……”在這個爽脆勁兒面前，沈默覺著自己真是拖泥帶水，只好點點頭道：“行了。”

要說鍾金還真是撈著了，沈默這段時間，把繁重的後勤擔子都轉給了王崇古，只關注前線和京城的事務，空閒便多了起來。於是晨昏各一次授課，每次半個時辰，從《史記》講起，一是爲其閱讀理解釋疑，二是講一些其中的道理。

鍾金的理解能力很強，還經常舉一反三，讓沈默好好過了一把爲人師的癮……

比如一天，講到《周本紀》，沈默先讓抑揚頓挫的朗讀一遍：‘棄爲兒時……其遊戲，好種樹麻、菽、麻、菽。及爲人，遂好耕農，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穡焉，民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爲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棄，黎民始飢，爾後稷播時百穀。’

然後問，可懂這一段的意思。鍾金點點頭，說懂：‘大意就是這個‘棄’的人，天生喜歡耕種，後來長大了務農，別人都跟著學，結果被堯帝知道了，封他爲‘農師’這個，結果天下得其利。舜帝誇他，教黎民耕種，解決了飢。’

沈默滿意的點點頭，道：“可有什麼問題？”

“這個后稷，是不是最早農耕爲業的人啊？”鍾金好奇問道。

“周之祖先，雖善務農，卻像如今蒙古一般，不足以自足。而且還要遭到薰育、戎狄的侵擾。棄的後代古公予之財，則又索要土地人民。古公說：‘有民立君，將以利之。土地所以養人，非所以害人。’乾脆辭別老，逃於岐下。而百姓思念古公，亦聚至岐下。古公經此劫難，不與戎夷爲伍，且見土地沃，乃作農桑，以立室家……”沈默別有目地的解釋道：“古公立室家，才真稱得上農耕爲業。”

“原來三千年前，我們本是一家。只爲牧場奴僕，才分兩家……可惜可惜……”鍾金聞言惋惜道。

“是啊，原本就是一家。”沈默大嘆孺子可教，正要繼續灌輸一番，民族團結的大道理。卻聽鍾金道：“那爲什麼三千年了，我們還在草原上放牧呢？”

“呃，說‘我們’是不對的……”沈默頓一下道：“犬戎、匈奴、東胡、突厥、回鶻、契丹、真、蒙古……這一代代的草原遊牧，其實彼此間並沒有任何關係……只能說，因爲有草原在，所以就會誕生出以遊牧的民族。”

“那之前的民族都哪裡去了呢？”鍾金烏黑的眸子裡，滿是悲哀的問道。

“一部分被消滅了，一部分遷徙了，但主要的，都是與漢民族融合了。”沈默淡淡道。

“附麼？”鍾金目迷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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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閱了幾個影視劇本和小說，都說三娘子是瓦剌的奇拉古特部的萬戶之。但我查閱歷史資料時，卻都說是鄂爾多斯部的萬戶之，俺答的外孫兒。爲了弄清這個問題，又找了更多一些資料，發現三娘子出生於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