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周培公卻是神不變，看到對方的表現鄧名也不有點佩服，覺得有必要對周培公做出新的評價了。明軍刀槍滿營，周培公隻前來，除了他對鄧名有相當瞭解外，本人的膽子也確實不小。在封建社會裡，員比綁匪更沒有信用，想在這個時代當一名功的說客，需要比未來的談判專家擁有更好的心理素質和膽量。

李來亨吼完了，周培公仍然保持微笑，平心靜氣地問道：“敢問這位將軍是？”

“是本提督征討武昌的前鋒，興山李將軍。”鄧名輕描淡寫地說道，暗示對方明軍的大部隊在後面尚未到達。

“原來是虎帥，久仰，久仰。”周培公向李來亨行了個禮，然後再次面向鄧名：“那依提督之見，這銀子多爲合適呢？”

鄧名覺得周培公作爲一個沒有經商經驗的年輕讀書人，今天的表現可以說是不簡單了。周培公不像鄧名，他可沒有機會從電視、網絡、以及其它上見識到大商人的風範和談判手段。

鄧名沒有直接回答周培公的問題，而是轉過頭去問李來亨：“李將軍以爲呢？”

李來亨從未遇到過類似的場面，不過他的頭腦十分靈活，能夠及時察覺鄧名的意圖，開始扮演一個明軍中鷹派的角。

“提督和韃子多說無益，”李來亨沉聲答道，同時換了左手在桌面上又拍了一下以加強氣勢。不過這次用的力量小了不，剛纔那下用力太猛，現在李來亨的右掌還在作疼：“等到攻下了武昌，這些銀子不都是我們的嗎？”

鄧名頜首不語，周培公急忙道：“李將軍此言差矣，難道在將軍的心中就只有銀子，沒有蒼生百姓了嗎？”

說完之後，周培公再次朝著鄧名長揖到地。

離開武昌之前，張長庚對周培公說過，如果對方心的話，可以在五十萬兩的基礎上酌提高一點。周培公道：“還提督以蒼生爲念。若是提督肯就此罷兵，張巡和湖廣總督衙門上下，都願意自破家財，再捐出五萬兩銀子。”

這麼三言兩語就多出來了五萬兩？李來亨手下上的短鬚，藉以剋制緒，免得高興地笑出聲來。雖然右手掌還在發疼，但李來亨覺得這一掌拍得簡直是太值了，一下子就拍出了五萬兩銀子。李來亨在對鄧名愈發佩服的同時，認爲自己的表現也足以爲興山軍贏到更多的銀子了。

忽然李來亨到自己的小上又被踢了一腳，頓時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側頭看去，鄧名正衝著自己皺皺眉，使了個眼。

“李將軍覺得多爲合適？”鄧名此時對李來亨微不滿，每次周培公報出一個價，自己的這個同盟就流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剛纔著下就開始走神了，角往上翹，眼看就要現出笑容來了——若是放在自己的前世，這種談判助手估計早就被轟出團隊了吧？

周培公見到鄧名還不肯答應，就又向李來亨過來，等著明軍報出的數字。

在鄧名和周培公二人的注視下，李來亨到一陣陣張，他站在帥旗下指揮作戰時都沒有過這麼大的力。其實李來亨已經覺得武昌方面的條件很不錯了，白拿五十五萬兩白銀，就是在漢、武昌周圍掃一圈也弄不出來這麼多錢啊。現在李來亨更關注的是如何保證武昌方面實踐諾言，老老實實地把五十五萬兩白銀到明軍手中，而不是繼續提價——萬一武昌方面惱怒，拒絕繼續談判怎麼辦？難道真的去蟻附攻打漢、武昌麼？

不過在鄧名的注視下，李來亨不得不繼續扮演好鷹派的形象，他立刻咳嗽了一聲。聽到這聲音後，周培公和鄧名都神一振，全神貫注地等著李來亨的數字。

“六十萬兩怎麼樣？”李來亨心中琢磨著，並沒有立刻把這個數字說出口。對方剛纔加了五萬兩，己方就又要強行再加五萬兩，李來亨擔心會激怒武昌的使者。在他看來，若是能再加上一萬或者兩萬就不錯了。其實按照李來亨的本意，趕答應對方的五十五萬兩的條件，然後催促清軍儘快把銀子運過來。

看見鄧名的眉漸漸又皺起來，李來亨不便再思考下去，連忙又咳嗽了一聲，試探著說道：“六……”

“對！”李來亨的聲音一出口，鄧名立刻把話接過去，生怕李來亨說一個以“十萬”爲單位的數字導致自己被。不給李來亨犯錯的機會，鄧名大聲對周培公說道：“李將軍所言和我不謀而合，就按他說的，給六百萬兩銀子，我們就退兵。”

周培公大驚失。

李來亨也是張口結舌，暗道：“六百萬兩？這是我說的？”

“提督若是誠心和談，就應該拿出誠意來。”周培公鎮靜下來，冷笑一聲：“不要由著手下人信口雌黃。”

在周培公看來，鄧名這是漫天要價，要自己就地還錢。不過六百萬兩這種價沒法還，再怎麼討價還價都要在百萬兩以上，遠遠超出了張長庚的預計和周培公的權限。因此周培公打算把鄧名的這個企圖扼殺在搖籃裡，讓對方在自己開價的基礎上進行談判。

“我也知道這件事絕不是周舉人可以說了算的，”鄧名本不打算繼續與周培公斗，他笑道：“先生請回去吧，把李將軍的這個數字帶給張巡即可。”

周培公知道，如果把這個數字帶回去，肯定就沒有繼續談判的餘地了，張長庚本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就是一半也絕對拿不出來。眼看談判已經事實上破裂，周培公突然到一陣迷，明明一開始進展很順利，鄧名很明顯被自己的言辭打了，眼看就要達協議了，怎麼突然就毫無徵兆地破裂了呢？

周培公並沒有聽從鄧名的逐客令擡走人，而是滿懷不解地問道：“提督難道真的認爲巡大人會拿出六百萬兩銀子贖城？如果巡大人手中真有六百萬兩，就會招募丁勇，進兵鍾祥，而不是派學生來提督營中了。”

聽到鄧名的逐客令後，李來亨張得額頭冒汗，唯恐周培公拂袖而去。見對方沒有立刻走掉，他心中稍安，趁著周培公注意力都在鄧名上，李來亨也向鄧名丟回個眼。可是鄧名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李來亨的示意，一心一意仍要轟周培公走人。

鄧名道：“周舉人這真是欺人之談，如果張巡知道手下的哪支軍隊可靠，哪支軍隊會和本提督苦戰到底，別說有六百萬兩銀子，就是隻有五十萬兩，也可以用來獎賞勇士、保衛武昌。可是張巡本不知道手下衆將是不是可以相信，會不會拿了他的賞銀然後轉眼就投降本提督，所以纔會派先生來我營中。”

鄧名點中了周培公的死，現在張長庚確實無法判斷武昌各路人馬的忠誠程度。

“本提督出征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正像李將軍所說的，拿下武昌以後，這些藩庫的錢糧本來就是我的，而張巡或是與城同焚，或是被虜廷拿下治罪；所以這不是給我多銀子我就退兵的事，無論張巡把武昌城中的銀子拿出來多給我，我都是有賠無賺；就看張巡的心裡，覺得我的退兵究竟值多銀子。我覺得，公平合理的價格，應該是武昌城裡所有的庫藏，加上張巡認爲自己命和仕途所值的那個價。”

“難道提督就不考慮武昌、漢的蒼生百姓了麼？”周培公再次祭出法寶。

“若不是考慮蒼生，我早就把周先生請出營去了，何必在這裡多費脣舌。”鄧名不爲所：“周先生回去吧，把李將軍所說的六百萬兩說給張巡知曉。”

“當真一分也不得？”周培公把態度下來，試圖在鄧名的價格基礎上討價還價，以便得到一個尚存希的數字。

鄧名思索了片刻，李來亨默默地著他，和周培公一樣滿懷希。

“如果張巡倉促之間拿不出來……”鄧名拖著長音開口道。

“絕對拿不出來！”周培公斬釘截鐵地說道：“莫說是六百萬，便是三百萬也拿不出來。”

“可以向縉紳借貸，”鄧名出主意道：“武昌人文薈萃，商賈雲集，湊個幾百萬兩銀子出來應該不問題。”

“那麼贖城之事豈不是要天下皆知？”周培公又一次目瞪口呆。張長庚和周培公已經商議妥當，這件事務必要保，絕對不能被外界知道是己方出錢贖城：“提督所言，萬萬不可！”

“就說是向縉紳借貸，招募守城的壯丁，賞賜有功的兵，爲什麼要說是爲了贖城呢？”鄧名提醒道：“用北京虜廷的名義來借貸。等到將來我退兵了，你們可以說將士力守城，全是因爲張巡的賞賜厚，張巡借貸分明是高瞻遠矚之舉啊，有功無罪，而且虜廷一定會替張巡還錢的。”

周培公著鄧名楞住了，到腦袋中一團麻，很難把眼前這個人和他之前的仁義行爲聯繫起來，倉促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對方的說法。

“不要著急，周先生可以回去以後和張巡慢慢商議。”鄧名看周培公愣了好一會兒，就把對方拉回到現實世界中。

“總之，此事萬不可行。”周培公再次重申道，但語氣明顯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堅定。

“如果實在沒有現銀，本提督也可以接用貨進行折算。”鄧名又拿出另外一個解決方案：“布匹、糧食和生鐵。嗯，不要盔甲和兵，我們自己有工匠，你們的盔甲質量有問題，而且肯定要多多折算銀兩，本提督寧可要生鐵。不過這個事本提督覺得有兩麻煩，第一就是靜太大，本提督肯定要詳細檢查貨的，來確定該折算多銀兩，估計張巡也不會由著本提督一個人說了算，也要派人來與我軍論理，太招人耳目；第二，實不相瞞，本提督的船隻都用來裝運士兵了，沒有多餘的船隻運送這些貨，所以，如果用貨折算的話，那運糧船和運布船都必須由張巡免費提供，不能另外再折算銀兩。”

周培公呆立片刻，苦苦反思，到底是哪一步環節出了錯，導致本來還不錯的局面演變到這般地步。不過沒有等周培公想出個所以然來，鄧名就再次催促他離開。

無可奈何之下，周培公只好拱拱手：“學生這就回武昌去，一定把提督的話原原本本地帶給巡大人。”

“那我就靜候佳音嘍。”鄧名點點頭。

周培公又等了幾秒，見鄧名沒有留人的意思，實在找不到耗下去的理由，只好不甘心地擡腳走人。

“稍等。”

就在周培公絕地準備離去前，鄧名的喊聲又引發了他新的希，聞聲連忙回頭：“提督還有何吩咐？”

不過鄧名還是沒有任何降價的意思，他笑著對周培公說道：“周先生行要快一點，本提督明天就會向漢發起進攻。”

“什麼？”周培公臉又是一變：“提督不是說要等學生的好消息麼？”

“我又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的緩兵之計？”鄧名平靜地說道：“說不定張巡只是想趁這個時間從湖廣各府，甚至江西、河南等地調援兵，就連五十萬兩也不打算給我，周先生來這裡只是想矇蔽我，給你們等待援軍的時間罷了。”

“絕無此事！”周培公馬上賭咒發誓起來。現在湖廣哪裡還有援兵可調？能調的早被胡全才調一空了，河南綠營更是遠水解不了近。要不是完全找不到可以信賴的軍隊，張長庚也不會把出錢贖城當最後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