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跟著吹了燈躺下。

這張榻舊且窄。

一個人睡著還好, 兩個人便有些了。

他高長, 只能側臥。

棲遲背對著他，似窩在了他懷里。

帳外還有約的燈火亮, 時不時還有走過夜巡的守軍。

一時睡不著，想著剛見過他上的傷，問：“你上還有哪些傷？”

“我以為你早瞧遍了。”他聲響在頭頂, 聽來又低又沉。

黑暗藏了臉上的微紅，輕聲說：“沒顧上看。”

他似是笑了一聲。

棲遲很聽見他笑, 還有些意外。

接著聽見他說：“一飛箭傷，兩刀傷，還有一道在腹側。”

接話：“還有你脖上的。”

他頓一下：“嗯。”

“就這樣？”以為他會說詳細的。

伏廷回憶起那些傷, 都沒多大印象了。

只記得飛箭尖頭帶鉤，取時要先半寸，才能退出那鉤角, 而后從斜向再用力拔出來；刀三寸, 皮外翻。

但這些要在面前說出來，便像是一個男人在人面前炫耀自己有多威武一樣, 還有可能會嚇著。

他又嗯一聲：“沒了。”

棲遲不語了。

男人的著的，的背靠著他堅實的膛, 他甚至一條都要在上。

比這更親的都經歷過了, 最近時他們簡直連在一起, 不分彼此。

可眼下只是這樣，竟也能面紅耳赤。

收了神，不想了, 閉上眼。

※

因在軍中，伏廷起得比平常更早。

外面日夜巡守，腳步聲不斷。

他睜了眼，先看見前靠的人。

睡得安分，這一個姿勢幾乎一夜沒變過，他也像是自后擁著睡了一整夜。

伏廷一手撐在榻上，無聲坐起，看著的側臉，散在榻上的青，手了一縷，在指間捻了一下，又放下。

這樣，忽然他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親昵。

下了榻，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他便干脆利落地穿戴好了，出了帳門。

一個近衛端著水過來，臂搭布巾。

只在帳外，天還沒亮，仍有涼風，他卻已習慣了，挽起袖，抄著冷水洗漱。

拿起小刀刮著下時，遠練聲已起。

他手停一下，說了句：“他們聲小些。”

近衛稱是。

“三哥。”

伏廷放下小刀，抹了下下，轉過頭。

羅小義領著仆固京過來了，后面跟著仆固辛云。

“大都護，近來在府上叨擾夠了，又來軍中叨擾，實在心中有愧。”仆固京見禮道。

仆固辛云跟著他垂下頭行禮。

伏廷說：“既如此，料想仆固部也諸事繁忙，你們差不多也該回了。”

羅小義聞言一愣，詫異地看了眼他三哥。

仆固部是有功之部，他三哥一向是很禮待的，還是頭一回說這種逐客般的話。

仆固京似也有心要走了，接話說：“大都護說的是，是該回了。”

仆固辛云悄悄抬了下頭，看了眼伏廷。

羅小義笑著開口，權當圓場：“下次再來，料想各部中都有新景象了，眼下的確是太忙碌了些。”

仆固辛云忽而小聲開口說：“下次再到我們仆固部來，至也得兩三年后了。”

“那你就是大姑娘了。”羅小義打趣，順說了句：“三哥你說是不是？”

伏廷點頭：“到時候便可尋個仆固部的勇士了。”

羅小義笑出聲來，連仆固京都笑了，一面看了看孫。

仆固辛云低頭無言。

伏廷束著袖口，沖他們一頷首：“軍中還有練，就這樣吧。”

說完轉走了。

羅小義這才追上去，小聲問：“三哥，我可是聽錯了？你方才是在逐客不？”

“不用廢話。”

伏廷眼不拙，昨天那馬墜的及時，他不是沒數。

一個本就沒留心過的小姑娘，在他眼里連人都算不上，更談不上計較，只是不喜這種小把戲，早些回去就算了。

也免得再李棲遲覺得不好打發。

……

棲遲被新伺候著梳妝完畢，用了一碗小米淡粥。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漸漸人聲吵了起來，似有行馬聲。

著帕子拭了拭，起正要出去，迎面撞見伏廷走了進來。

“仆固部的人要走了。”他說。

棲遲意外：“這麼快？”

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是仆固部的人在牽馬。

心說莫非是昨日一番話說重了，人家小姑娘難了不。

來者是客，要走了，也不能沒有表示。

說：“那便送送他們吧。”

伏廷已安排好了，拿了馬鞭在手里說：“他們自軍中走，要走一段近道，路不好走，你就不用去了。”

棲遲想了想：“那我騎馬與你一道去。”

伏廷看一眼，走出去，吩咐一句：“牽匹馬來。”

新聞言，立即去為家主取了披風來。

棲遲披在上，邊系邊出了帳門。

仆固部輕裝簡從來的，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很快就收拾好了。

軍中出了一隊兵護送。

一行人上了馬背，整裝待發，忽見大帳方向，大都護和夫人一前一后騎著馬過來了。

仆固京連忙調轉馬頭來道謝：“怎敢有勞大都護和夫人親自來送行。”

伏廷說：“無妨，走吧。”

棲遲跟著他，不疾不徐，看見隊伍里的仆固辛云。

小姑娘穿著云紋胡，頭發綁一束，坐在馬上，看了看，又看了看下的馬，似乎沒想到會騎馬，隨即就轉過頭去了。

出了軍營，一路無話。

直到上了山道，道路難行，眾人走了細細的一列，才彼此有了話語。

棲遲看那窄道，羊腸一般，不過只一段，過去便是坦途。

再左右看一眼，的確要比走道省了一大圈。

伏廷自前面回頭說：“跟了。”

抓著馬韁，看了一眼山道下方，雖不深，卻也有些危險。

再看前面，伏廷的馬走得筆直，的馬似找到了頭目一般，循著他的馬走，一點沒歪，很順利地就過去了。

上了坦途，忽而傳來輕輕的歌謠。

棲遲看過去，是仆固辛云在唱歌，唱的是胡語，回在眾人耳邊。

有的仆固部人甚至在跟著唱。

棲遲趕上伏廷，問：“唱的什麼歌？”

伏廷看一眼，說：“不知道。”

棲遲有些不信，他連突厥語都會，豈會連北地自家的胡語不懂，何況仆固部也與突厥很有淵源。

又問一遍：“你真聽不懂？”

他抓著韁繩在手上繞了一道：“不懂。”

棲遲信了，也不問了。

伏廷豈會不懂。

那是北地胡部的歌，唱給有郎聽的。

但既無瓜葛，他不需要懂。

歌聲停時，隊伍也停了。

仆固京又回頭來向大都護和夫人見禮，請他們不必再送了，到此便可以了。

伏廷打馬出去一步，示意他過去說話。

是要說些民生上的事。

棲遲自馬上轉頭，看向仆固辛云。

也正著這里。

“保重。”如初見時一樣，棲遲沖笑了一下。

仆固辛云回禮，沒說話。

伏廷話說完了，打馬回來，扯韁轉了方向：“不回軍中了，直接回府。”

接著又說一句：“放心，李硯會有人好生送回。”

棲遲聽他還提及侄子便笑了：“他如今跟著你們大有變化，我倒沒那麼擔心了。”

伏廷沒說什麼。

道上，仆固辛云看著他們走遠。

仆固京在旁拍了拍的頭，笑著搖了搖頭，說了句胡語。

垂下頭，默默無言。

別人看不出來，自家祖父豈會看不出來這點心思。

仆固京勸：大都護是馴服這北地八府十四州的人，這種男人是天上的雄鷹，不服馴的，除非他眼里有你，才會收翅。

可他眼里已裝了別人了。

……

至瀚海府城門口，伏廷將隨行的人遣回了軍營，只帶著近衛跟著。

一城，他的馬踩到平地，就行快了。

棲遲有些趕不上，一夾馬腹，讓馬小跑著，才追上去。

“你走太快了。”

伏廷放緩了馬速，看一眼：“你分明也能追上。”

馬不差，他看得出來，不過是礙著縣主之尊，在城中顧及儀態罷了。

果然，就聽低低說：“你要我在這城中追著你跑不？”

伏廷角一，忍了笑，看了眼眼前寬闊的大街，日頭照著，人不算多。

忽而想讓些莊重，反正在他面前也不莊重過那麼多回了。

他說：“不妨試試。”

語畢，策馬馳出。

棲遲蹙眉，看著他箭一般的背影，又看了眼后跟著的近衛，覺得被他們看了熱鬧，反倒不好意思留著了。

戴上披風兜帽，抓韁繩，疾馳出去。

一路疾行，快到都護府時才看到伏廷騎著馬的影。

隨即又不見了。

棲遲已數次被這男人故意的行徑耍弄過，本想不追了，可已要到府門口了，干脆還是一路馳馬到底。

到了府門外，靈巧地躍下，將韁繩遞給仆從，就進了門。

伏廷早已進了府，立在廊下飲了口酒袋里的烈刀燒，好笑。

他沒事逗弄做什麼。

轉頭，就看見棲遲快步而來。

很這樣走得迅速，上一次這般急切，好像還是為了的侄子。

伏廷看著斜斜綰著的鬢發，微挑的眉，走時輕輕抿住的，低頭將酒袋塞進懷里，兩條站直。

棲遲走在廊下時還左右看了一眼，沒看到他，待走到主屋外，忽而來一只手，將拉了進去。

門合上，伏廷抱住了。

一驚，推他。

這還是白天。

他已抱著走向床。

一放下人，就跟著了上來。

……

又如上次一般的折磨。

棲遲輕曳，不自覺地就忍了聲。

到后來一條胳膊勾著他頸，化作了水一般，又像是故意的，在他耳邊低語一句——

怎麼這麼急。

很快就不說話了，是說不出來了。

一旦他真狠了起來，便無法思索了。

伏廷繃著，被這句話弄得了牙關。

直到看見無力思索的臉，才算放過一回，緩和了一些。

人面若桃李，如花盛放。

他對這樣的李棲遲，簡直百看不厭。

……

李硯回來時，已過去許久了。

羅小義送他回來的，如常要去教他習武，走至廊下，看見他三哥自房中出來，笑著說了句：“仆固部的事忙完了，接下來三哥也可以好生歇上一陣了。”

伏廷翻折著軍服上的領口，嗯一聲。

羅小義順問：“嫂嫂呢，不是與三哥一同送人去了？”

棲遲跟在伏廷后走了出來，臉頰尚有未退盡的紅暈。

李硯喚一聲：“姑姑。”

應了，聲輕飄飄的。

羅小義笑著兩下手：“嫂嫂，我今日也留在府上吃飯可行？”

“行。”棲遲沖他笑笑，瞥一眼伏廷。

他立在那里，長拔，已將軍服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