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過后，落梅河兩岸的綠不更深濃了三分，染得那清澈的落梅河水看著也如同一塊漂的碧玉一般。

這碧玉般的春水中，悠悠來一只烏篷船。船頭，一個白文士迎風而立；那船尾，一個垂髫小僮則撅著個屁，查看著茶爐上的靜——這一幕，落在岸邊行人的眼里，恰似一幅愜意的水墨畫卷。只除了……

那畫中的白文士，此時正仰著頭，一臉癡呆地盯著天空中的一個小小墨點。

才剛剛放了晴的瓦藍天空下，驀然響起一聲長唳，翱翔著的小墨點忽地一個回旋，向著烏篷船的后方飛去。

船上的白文士此時已全然忘了他正在船上，忍不住跟著那墨點轉，竟險些撞上烏篷船的篷頂。

也虧得一個中年家人及時從烏篷下手扶住了他。

“老爺當心！”家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便又把手回了烏篷艙。

撐船的船家見了，忍不住也回頭看了一眼那墨點，笑道：“是老鷹啊。有些年沒見山里的鷹飛出來了。”

“那不是……”文士張剛要答話，忽聽得不遠傳來一聲忽哨。

隨著忽哨聲，已經飛遠的老鷹忽地一個回旋，然后一收翅膀，竟如箭般從空中扎了下來。

文士吃驚地扶住烏篷船的篷頂，扭頭看向忽哨聲。

便只見岸邊，一截為了便于婦人洗濯而水中的木制棧板上，一個年正抬頭看著那只俯沖而下的大鳥。

那只鷹將臨近時，年哈哈一笑，將手中的小魚往空中一拋。大鳥一個翻，抓住小魚，便落到不遠的一棵樹梢上，低頭啄食起來。

白文士見了，忽地用力拍著篷頂，指著那年向船家無聲示意。

已經跟著老爺出門小半個月的船家當即明白老爺的意思，船舵一轉，小船便向著年劃了過去。

而船上的文士，則一直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樹梢上的那只鷹隼。

那只鷹隼看著似乎還尚未年，白灰的羽中夾雜著點點橫行斑紋，雖形不大，卻已著一彪悍之氣。

文士只顧著看鷹，竟沒注意到他們的船已經靠近了那個放鷹年。

放鷹年原也在看著那鷹，聽到后水響，一回頭，見一只船沖著自己劃了過來，頓時嚇得一陣大：“喂喂喂！”

文士這才從那小鷹上收回視線，看向岸邊的年。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那年并不是什麼鷹奴，僅從他上那件繡著松鶴延年團紋圖樣的深紫袍便可看出，這應該還是位世家公子。

船穩穩地在離著年三尺之外停了下來。文士沖那被嚇到的年拱手笑道：“啊，抱歉抱歉，”然后又指著樹頂的鷹問道：“敢問公子，那可是海東青？”

年驚訝揚眉，將那文士上下打量一番，一抬下，高傲道：“你倒是識貨。”

“那，”文士頓時一陣激，“不知公子可愿割？”

誰知年一聽竟火了，猛地一叉腰，喝道：“你竟敢覬覦小爺的海東青？！”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得后一個頗為清冷的聲音道：“我倒不知道，我的鷹，什麼時候竟了五爺的東西。”

那叉腰年一窒，稽地了脖子，又背著來人一陣呲牙咧，然后才緩慢轉過頭去，沖著來人一陣憨笑道：“咱倆不是兄弟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嘿嘿，自然我也有份兒……”

“是嗎？”

隨著這短短兩個字，那河岸邊的垂柳下，一匹黑駿馬的旁邊，緩緩走出一個高瘦年。

年生得白皙，目如點漆。那白皙的襯著烏黑的眉眼，使得一雙原已幽深的眼眸看著更顯清冷。

而年目中某種堅的東西，別說是這放鷹年只是個年，便是船上的白文士見了，都忍不住下意識振了振神。

高瘦年緩步上前，靜靜看了那華年一眼，便手過去，解下華年手臂上的黑皮護臂，戴在自己的左臂上，然后回沖著樹梢上的小鷹打了個忽哨。

小鷹聽到招呼，應和地長唳一聲，只眨眼間，便撲閃著翅膀，穩穩落在那年平舉著的手臂之上。年這才舉步向著岸邊過去。

被拋在后的華年呆了一呆，直到攜著鷹的年走回大柳樹下，將那只小鷹放置在馬鞍前的鷹架上，又手去解那系在柳樹上的韁繩時，華年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轉追了上去。

“誒，師兄師兄，原諒我這一回吧，我這不是看阿灰悶的嗎？你整天把阿灰關著，阿灰也會不高興的。”

那高瘦年忽地停住解韁繩的作，站在那里想了想，回頭道：“說的也是，不如送它回我外祖那里，倒也自在。”

“誒？啊？！不要啊！”華年慘一聲，“算我錯了行不？我向你道歉，你別送阿灰走……”

就在這兩個年糾纏不清時，船上的白文士早已示意船家靠上棧板，又扶著那船家的手下了船，急急追了過來。

“二位公子請了。”文士向著仍糾纏不清的兩個年拱了拱手。

華年回頭，見又是這白文士，先是一皺眉，忽地眼珠一轉，拉著那高瘦年，指著文士禍水東引道：“袁老大，他想買你的海東青！”又道，“我就是替你放了一回鷹而已，我可沒有覬覦你的寶貝，真個兒覬覦你的寶貝的，是他！”

文士看著年指到鼻尖前的手指，卻也不惱，手推開那年的手指，向著鷹的主人笑道：“倒也算不得是覬覦。我只是想請問一下，這可是那大名鼎鼎的海東青？”

見文士文質彬彬，有禮相問，高瘦年從華年的手中掙回手臂，也沖著文士還了一禮，道：“正是。”

“這應該還是鷹吧？”文士看著鷹架上的小鷹，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那華年警惕地橫步攔下。

文士歉意一笑，后退一步，偏那兩只眼仍牢牢在那只小鷹的上，一邊還虛虛舉著個右手作握筆狀，道：“我只在衡安先生的畫稿里看到過海東青，這活竟還是頭一次見。原來海東青是這樣一種神韻……”

說著，文士看著小鷹的眼神漸漸又癡了。

這癡癡的目，不由就那華年心頭一，后退了一步，湊到高瘦年旁，低聲道：“老大，這老頭兒，腦子有問題吧？”

而其實，那文士看著不過才三十來歲年紀，且眉目生得甚是俊朗。

這樣的人品稟，忽地就那袁老大袁長卿有種悉之。他的眼眸微微一閃，狀似無意地了聲：“五爺。”

“啊？”

那華麗服的五皇子周崇和五老爺侯楓侯疏儀同時應了一聲。

答應著的二人，不由全都詫異地看向對方，然后又齊齊扭頭看向人的袁長卿。

那袁長卿的臉上，卻正而八經擺著副驚詫的神，且一副因著驚詫而忘了要說什麼的模樣。

于是周崇一扭頭，瞪著五老爺道：“他在我，你答應個什麼？！”

五老爺愣了愣，笑著解釋道：“誤會誤會，我在家也是行五。”說著，又笑了笑，沖著兩個年拱手道：“冒昧了。只是我們這南方，很能看到這樣的鷹，二位公子見諒。”

想了想，許終究是覺得放手可惜，那五老爺便試探著又問了一聲：“不知這鷹……”

周崇不客氣道：“這是我師兄家里長輩所賜之，怎麼可能賣給你？！何況這是海東青，有價無市的寶貝！”

“啊，”五老爺又是禮貌地一欠，“果然是我冒昧了。”說著，他后退一步，便要轉離開。

這時，卻忽聽得那袁老大問道：“先生也鷹？”

周崇一陣詫異，他再沒想到袁長卿會主出聲搭話。

袁長卿卻連個眼尾都不曾給他，只含笑看著侯五老爺。

五老爺笑道：“只是眼下正在畫鷹，想著就近觀一二罷了。”

袁長卿略一沉，道：“這鷹真是家里長輩所賜，不能相讓于先生。不過既然先生只是為了畫鷹，我倒有一個法子……”

“誒？！”周崇吃驚回頭。他所知道的袁長卿，可從來都不是個熱心之人！

只聽袁長卿又道：“我最近會梅山書院就讀，先生若想要看鷹，可去梅山書院尋我。我袁長卿。”

其實，不僅周崇吃驚，五老爺也很是吃驚。

這一年，五老爺侯楓侯疏儀正好三十五歲。作為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哪怕再不務正業，到底已是個心智的男子。何況他一向擅畫。擅畫者，都擅長觀察。這年清冷的眉眼，五老爺覺得，此人應該是個心涼薄之人。偏生著這樣一副眉目的年，竟主熱心示好……五老爺面上雖不顯，心里早打了個問號。

“這……實在太冒昧了。”五老爺笑著婉拒道，“我原也只是頭一次看到海東青，才一時激失了禮數，倒公子費心了。既然公子在梅山書院就讀，這梅山鎮也就這麼大，想來將來總還有緣一見的。”說著，五老爺拱了拱手，便轉走了。

后，一臉驚訝地周崇手去袁長卿的腦門：“你怎麼了？病了？”

袁長卿撥開他的手，只語蔫不詳地道了句“與人為善而已”，便沖著已經重新回到船上的五老爺行了一禮。

于是，船上岸邊，雙方就這麼彬彬有禮地相互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