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去衛卿的手，臉上青筋凸起，極其艱難地從齒里出：“二……二……小姐……”

衛卿瘦削的手上，骨骼從手背延至指節，線條繃起而流暢，彰顯了力道。

漪蘭有理由相信，就是現在把自己扼死，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衛卿輕聲與道：“你看，徐氏收拾你的時候，起碼還會你走一趟，而我呢，分分鐘弄了你，再往花園池塘里一拋，說你走夜路失足落水，誰會覺得你可惜？嗯？”

漪蘭渾抖，眼淚不停地從眼角里落而出。

就在漪蘭掙扎漸弱，快窒息時，衛卿終于松手，撇開了。

衛辭書這陣子顧不上家里，每天都要去打點應酬。

衛卿約從老夫人那里聽到過一兩句，好像是京中有人下來巡察。

能得行省一干員如此重視，必定是來頭不小。

衛家清掃祠堂時，老夫人帶著衛家后輩在祠堂里給先人敬香。

而衛卿被徐氏以“衛家祠堂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隨意”為由，攔在了祠堂外。

衛卿站在祠堂門外，一直沒有離開。

這一次老夫人沒有阻止徐氏。心底大概和徐氏一樣認為，衛卿是不配登上這衛家祠堂的。

興許也只有他衛家人認為這是一個神圣莊嚴的地方。

衛卿除了姓衛，在這衛家還剩下什麼？衛家列祖列宗，誰稀罕來上香。

唯一想要祭的，不過是亡母一人罷了。

從門框里看進去，依稀可見那祭臺上整齊地排列著一樽樽的牌位，老夫人站在最前端，帶頭一不茍地敬香。

衛卿對著那背影揚聲道：“難道我不該姓衛，為什麼不能進祠堂？”

那背影沒應。

衛卿又鏗鏘有力道：“那我為什麼要喚衛大人一聲父親，為什麼又要喚你一聲祖母？”

徐氏尖聲斥責道：“衛卿！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得到你撒野？”

老夫人上完香才轉過來，道：“也罷，放進來吧。”

再怎麼，現在也姓衛。

于是衛卿抬腳，抬著頭平視著祠堂里的諸多牌位，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可是當環視四周，最終眼神落在面前的一片祭臺上，將上面陳列的牌位一樽一樽看下來，直到看到最后一樽牌位，上面都無一個寫著“繆嵐”字樣。

衛卿再移了移眼神，從頭到尾，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地尋找。

皆沒有。

衛卿自打回衛家，溫然平和，卻沒有哪一次如眼下這般，站在衛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那黑得幽邃的平寂的眼眸底下，漸漸溢開一讓人發悶的迫煞之氣。

回頭直勾勾地看著老夫人，輕聲地問：“我娘呢？”

老夫人被那眼神看得心頭端地一沉，倏而沒底。

打從衛卿回府以來，便不曾提過要祭娘。

老夫人以為一個鄉下回來的小丫頭懂什麼，怕是早就忘了。今日開祠，放衛卿是進來給祖宗上香的，卻沒想到卻是進來找娘的牌位的！

老夫人活了一把歲數，舊居深宅后院，從沒在一個十幾歲的丫頭上見到過這樣的眼神——沉斂，溫和，卻賦有殺傷力。

比起徐氏的張揚跋扈來，這樣的才更加可怕。

衛卿又問，聲音更輕了些，“祖母，我娘呢？”

老夫人角囁喏了一下，才勉為其難地出一句話：“不在這兒。”

衛卿問：“那在哪兒？”

徐氏張口就道：“當然是在城外的荒山野墳里。”

此話一出，老夫人深吸一口氣，氣有些不暢。

衛卿歪了歪頭，著老夫人，道：“爹不是說我娘是畏罪自殺的麼，繆家落罪，應該是不想連累衛家。結果怎麼的，死后卻被丟在荒山野墳里？”眼神冰冷肅殺，聲音像薄薄的刀子，又輕又利落，“死后卻不能進衛家的祠堂？死后卻連一遮風避雨的安息之地你們都不舍得給？”

老夫人口一陣發窒，答不上來。

徐氏一聲尖尖的譏諷的笑聲打破了祠堂里詭異沉悶的氣氛，說道：“別說得那麼大義，繆嵐又不是衛家的人，早已經被老爺休逐出衛家了。你說一個下堂婦，又那麼的不干凈，死后還妄想著進衛家祠堂？做春秋白日夢呢！”

衛卿想了起來，哦，在繆家一落罪的時候，衛辭書便翻臉不認人，害怕到連累，所以休了娘。

衛卿定定地看著徐氏，道：“你說誰不干凈？”

對于徐氏來說，這仿佛是可以引以為傲的事一般，恨不得對全天下的人說。

臉上的笑意痛快得有些扭曲，道：“可不是不干凈麼，你那時還小當然不知道，你娘跟別的男人睡了，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是一個婦！”

衛卿瞇了瞇眼，眼里的佞漸漸浮了上來。

老夫人沒料到，徐氏會口無遮攔到這種地步，還是在這衛家的祠堂里，當著列祖列宗的面。

在場的還有衛瓊琚、衛瓊玖兩個孫，以及兩個妾室。

那些事在衛家一直是諱莫如深的，老夫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偏偏徐氏恨不得隔三差五就提一回！

老夫人膛起伏，氣得不輕。

徐氏終于能夠刺痛衛卿了，不僅要抓一把鹽撒在衛卿的傷口上，還不得狠狠往皮里摁！

還說道：“你說一個不干不凈的婦，有什麼臉面進祠堂人供奉？死后，衛家能給一副棺材就算不錯了！呵，只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娘生，到了地底下說不定和男鬼搞一堆，也能早點去投胎的——”

老夫人怒極，喝了一聲：“徐氏你給我住口！”

接著，著手，猛地一掌揚起，就沖徐氏的臉上摔了過去。

啪的一聲，這一耳，打得又重又響，祠堂里一片寂靜。徐氏的話語也戛然而止。

徐氏捂著臉，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老夫人，“你打我？”

老夫人杵著柺杖，面鐵青道：“我打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