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瘦的手指執著圓潤的棋子落在棋盤上，半晌不見眼前人有作，慕瑤抬起頭，年低頭著棋盤，似乎在專注地思考。

卻知道，這是走神了。

屈起指，叩了叩棋盤：“阿聲？”

慕聲無聲地回了神，應聲落子，黑白兩優劣頓現。

“……”慕瑤低眼一，將已經拿起的棋子扔回了棋笥裏。

“阿聲，”平靜地著他，“你這樣讓我，不如不玩。”

慕聲眸中霎時帶上一慌：他讓棋向來不著痕跡，隻不過剛才跑了神，冷不丁被喚，走得明顯了些，才讓阿姐看出端倪。

窗外是夜，桌上的矮燈照著棋盤，線單薄黯淡。長安酒肆，小隔間清雅致，但終究不是家，了幾分人氣，連空氣中都漂浮著陌生的灰塵氣味。

客棧提供的棋子是上好的雲子，手生涼，他著圓潤的白子的時候，想起的是淩妙妙彎起眼睛笑的模樣：“這是雲子，如牙，白的像慕公子一樣。”

閨房十幾盞高高低低的立燈，倒是應了這個人，誇張鮮活的浪漫，就坐在那片暈中，偏安一隅，樂不思蜀。

他定了定神，手覆蓋在棋盤上，烏漆漆的眼睛從下往上看，帶著幾分討饒的味道：“再來一局，我好好下。”

慕瑤頓了頓，勉強地勾了勾角。

這幾日，的下頜越發消瘦，鎖骨凸出得幾乎鑽出領。他知道，因為柳拂的缺席，慕瑤表麵上若無其事，實際心裏不知道有多傷神。

這樣的阿姐，從小到大爹娘疼惜，他守護得那樣周全，卻偏偏為了一個柳拂吃盡了苦頭……他眼裏漫過一冷意。

“阿聲，你怎麽下棋的？”慕瑤疑地向他。

“阿姐，我們今次換個花樣，好不好？”他打起神，“誰先連五子一線，就算贏。”

“……”慕瑤皺眉盯著棋盤半晌，似乎不喜他孩子氣的提議，“這是什麽下法？”

他一頓，隨即耐心地擺著棋：“是五子棋。”

執著棋子，無奈地笑了笑，旋即了眉心，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阿聲啊，你練法若是也能花這樣的心思，我們慕家也不至於落到此種地步了。”

“……”慕聲的作僵住。

他從慕瑤房間走出來時，臉上還帶著一茫然，還有滿心寒涼的疲倦。

房門裏出慕瑤窈窕的影子，顯得單薄又寂寞。柳拂帶來的巨大空，他再多的陪伴，也不過杯水車薪，對來說像是玩家家酒。

的世界，他從來無法融。同理，他也一向孤獨。

他走著，不控製地踱到了隔壁房門口，敲了敲門。

半晌才有人開門，出淩妙妙頭發淩的一張臉，見到是他，立即睜大眼睛：“不是說讓你安慕姐姐嗎？你找我幹嘛？”

的門隻開一條，將小臉出來堪堪一，是抗拒的姿態。他忍不住用力抵住門，眼眸沉沉：“不能讓我進去嗎。”

“……”淩妙妙退了一步，滿臉無辜地把人放了進來，環視小房間一圈，屋裏簡潔得像後世標準間。

被房間外的涼風吹得冷嗖嗖的，挲著手臂跟在慕聲後麵：“跟你的房間長得一模一樣，有什麽好看的。”

慕聲瞥一眼，走過去閉上了門，“你在睡覺嗎？”

孩已經走到妝臺前，半彎著腰對著鏡子理頭發，聞言一愣，有些底氣不足地答道：“……沒有。我……我就是在床上看看書。”

“看書？”

開帳子，從七八糟的被子底下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赧然地解釋：“外麵太冷了，我就……我就蓋著被子看了。”

看到激，也就……在床上簡單地打了幾個滾。

慕聲看一眼，又著手裏那本封皮上沒字的冊子。

“哦，我發現一本特別好看的書。”淩妙妙滿臉興，“樓下小二借給我的。”

年過來，一目十行地一翻，臉變得有些古怪：“你……”

淩妙妙滔滔不絕：“這本書就是講一個公子暗自己的教書先生，但是先生不斷袖抵死不從，然後公子就兼施，磨泡，死纏爛打，先生自殺了兩次都沒功，也開始發現了自己對公子的，他們就突破衝衝阻礙在一起了……”

慕聲的黑眸閃了閃，卻是在專注地看興得紅撲撲的臉：“然後呢？”

“沒然後了，我才看到這兒。”淩妙妙臉上抑製不住的笑，“你喜不喜歡，我看完借你啊。”

“……好啊。”他依舊盯著的臉。

“……”淩妙妙一頓，差點咬了舌頭。

剛才就是一時口快，哪個取向正常的男人會看這種書？本以為他可以嫌惡地走開了，可是黑蓮花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一時沒了詞，頓了頓，彎腰從桌子底下掏出個柚子，吃力地砸在了桌上，眼睛亮晶晶：“對了，我請你吃水果吧。”

剛好一人吃不掉，還在發愁。

慕聲的語氣有些古怪：“這也是樓下小二給的？”

“是呀。”拿匕首劃開一道，鼓著腮幫子開始吃力地剝柚子。

“書，水果……”他的語氣愈發薄涼，“他怎麽不送我呢？”年冰涼的目落在臉上，無端有種危險的迫。

淩妙妙剝得滿頭大汗，完全沒有看到他的臉，隻覺得他的問題問得奇怪，沒好氣道：“我自己掏錢買的，你要是掏錢，他也幫你買水果。”煩躁地撒了手，將柚子擱在桌上，朝他一滾，了酸痛的手腕，“累死了，你剝一會兒。”

慕聲沉默地接過剝了一半的柚子，從懷裏拿出一把匕首，“嗤”地進柚子皮裏，右手拉著皮，旋即嗤嗤嗤幾下，輕巧地將果剔了出來，那柚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又快又狠地剝皮筋了。

淩妙妙看得一愣一愣，他的作卻不停，將柚子掰了單瓣的，還接著往兩邊撕開薄薄的皮兒，卷起來托著，將整齊飽滿的果遞到邊。

清香驟然襲來，淩妙妙低著頭，呆住了。

“不是說要我剝嗎？”年的聲音低而平淡，語氣出離耐心。

臉蛋驟然有些發熱，沒好意思低頭咬，躊躇了半晌，拿手接住了，說話都有些磕絆：“剝、剝剝外麵那層就可以了。”

有一點的覺，他最近變得有點奇怪。

按理說此時正是柳拂撇下慕瑤不顧，姐姐傷心脆弱的關鍵時期，原著裏慕聲已經開始主爭取姐姐了……可是眼前，的攻略對象還在一瓣一瓣地替剝柚子……

“哎……好了好了。”妙妙抓住他的手腕，“別剝了，小心手疼。”

他沒有，任握著，目落在白皙的手上，“我沒用手，用的是刀。”

淩妙妙尷尬地撒開手，飛快地往裏塞了一瓣柚子。

柚子清甜而水飽滿，令人心愉悅，每個孔都舒張開來，含含糊糊地問：“慕姐姐還好嗎？”

慕聲纖長的睫低垂，彎了彎角，出坦然的自嘲微笑：“阿姐素來不聽我勸。”

“那你……勸我唄。”淩妙妙滿臉同，托腮瞅著他，語氣特別真誠，“我聽你勸。”

慕聲呆了一瞬，旋即道：“勸什麽？”

“無論柳大哥娶了慕姐姐，還是娶了帝姬，我都不高興。”撇了撇，恨恨道，“不高興死了。”

“……”

“勸吧。”眨眨眼。

年的臉幾番變化，許久，才幹幹道，“那你換個人喜歡吧。”

淩妙妙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我應該喜歡誰？”

“……”

他覺得這段對話有些悉。當時在涇坡李府，坐在他的床上，孩滿眼醉意，憐惜地捧著他的臉，他冷靜地問：“我應該喜歡誰？”

“喜歡我呀，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

他睨著，心裏百轉千回，半晌才冷冷答：“總歸不是柳拂。”

“子期，你該不會是這樣勸人的吧？”淩妙妙滿臉失，“難怪勸不慕姐姐了，這也太直接了。安人也要講究語言藝的……”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哪裏知道，麵對阿姐時的舌燦蓮花，在這裏，全都使不出來，心裏又幹又，說多錯多。

淩妙妙邊說邊吃，吃得累了，遞他一瓣柚子：“你怎麽不吃？”見他半晌不接，直接拿起來抵在他邊，“嚐嚐唄。”

他頓了一下，乖乖地張將柚子吃了下去。水果冰涼而甘甜，吃完了，又耐心地喂他一塊。

他幹脆刻意不手了。

淩妙妙無知無覺，邊喂邊趁機教育：“慕姐姐多可憐呀，柳大哥不在，隻有你一個弟弟了，你不陪，誰來陪？”

“你和阿姐不是也玩得很好嗎，你怎麽不勸？”

“我……我哪像你，我又不知道慕姐姐喜歡什麽，也不太清楚怎麽討的歡心。”

說話有些心虛。

原著寫到主角團回長安，柳拂缺席，慕瑤黯然傷神，黑化慕聲意取而代之，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向姐姐自陳份，表白心跡。

狼人自，還能討得了好？慕瑤無法接撕掉麵的弟弟，甚至對邊蟄伏偽裝了這樣一個低劣的人到崩潰和惡心，矛盾激化，姐弟二人從此決裂，黑蓮花徹底黑化，搖一變，徹底晉升為後期的反派角。

按照現在的劇發展，他未必一定黑化，可決裂和矛盾看來不可避免。

對一個長年暗的人來說，倘若不被當麵拒絕，就不會徹底斷了念想，藏在心裏，就總覺得還有希。

所以，這段日子，非但沒有阻撓，反而刻意促慕聲與慕瑤的單獨相。從心裏希他能邁過這個坎兒，隻有他決絕地邁過了慕瑤這段曆史，才能有勇氣麵對嶄新的他。

隻是，看著黑蓮花像貓兒一樣乖巧地吃喂的水果，潤澤的眸中難掩失意和疲倦，心裏又有些愧疚，仿佛為了自己的私心，做了傷害他的事似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如何討阿姐歡心。”

年的聲音漸低，“無論我怎麽做，都不會開心。”

“那你就再接再厲……”

“隻因為那個人是我。”

淩妙妙微蹙眉頭，一塊柚子猛然塞進他裏，阻止了他後麵的話。

“太好了，一點也沒浪費。”樂不可支地去手上的水，慢吞吞地將柚子皮攏在一。

“……”覺察到他的目一眨不眨地落在臉上，才隨意道，“你不要總是這樣自貶嘛，你哪裏不好了……”

屈起手指比劃了一下，杏子眼裏帶著笑意，“是比柳大哥差那麽一點點，但也沒你說的那麽差，慕姐姐很喜歡你的，我能看出來。”

“是嗎？”他垂下眸子，複又抬起眼來著，低聲重複了一遍，“我……沒有不好……”

淩妙妙傻乎乎地笑了：“你怎麽跟小孩學說話似的呢。”

“……”

梆子聲約傳來，淩妙妙走到窗邊往外看，鉤子似的月亮掛在樹梢。

了個懶腰：“都這麽晚了，快回去睡覺吧。”

已經很晚了嗎？他站起來，著的背影，隻覺得心中空的失落，漫了海。

淩妙妙已經毫不留地把他往門外推了：“就在隔壁，我就不送你了，快去快去……”

夜燈單薄纖弱，微如豆。

年一人站在房間裏，環顧四周，卷起帳子的床榻，圈椅，黑褐小桌，和桌上瓶的幹花……正如所說，房間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可是又截然不同……沒有的氣息，便是蕭索如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