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準匆匆出發之前，代下人們要給十娘子送飯，李府的廚娘特意準備了一份小米粥端進去，不到十分鍾，又原封不地端出來，臉上寫滿了鬱結。

“怎麽了？”慕瑤停下夾菜的筷子，詢問那端著托盤站在屏風前發呆的廚娘。

廚娘指指十娘子房間，低聲音：“敲門沒人應，推了門一看，夫人背對我在床上躺著，帳子都沒掛起來，看樣子還沒醒。”頓了頓，又有些愁苦，“這都躺了一天了，會不會出什麽事啊？”

在自己的圍上了手心的汗，滿臉擔憂地問，“老爺不在，幾位方士見多識廣，需不需要我去請個郎中……”

“暫時不必。”慕瑤微微一笑，安道，“你先下去吧，過了今天，要是還沒有好轉，再去找郎中。”

胖胖的廚娘沒什麽主意，“哎”了一聲，端著托盤回了廚房，裏嘟囔著：“熬得爛爛的小米粥，可惜了呢……”

楚楚坐在柳拂膝上，正在張口吃他喂的蝦，忽然閉上了。

柳拂拿起手帕給了，和地問：“不吃了嗎？”

吃過藥以後，楚楚的臉恢複了正常，幾乎看不出病。乖順地任柳拂幫幹淨，了他一眼，似乎有話要說。

“楚楚，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慕瑤的語氣有些張。

慕瑤和柳拂兩個人，一個抱著小孩，另一個拿著小勺時刻準備喂湯，配合默契，若不是淩妙妙知道，真的會以為他們二人是一對恩的年輕父母。

淩妙妙扭過頭，饒有興趣觀察慕聲，見他長長的睫羽傾覆下來，正在端著碗認真吃飯，沒對眼前場景做出什麽過激反應。

有些失地托腮仔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盯出點端倪來，不料慕聲忽然抬眼，兩人的目便撞在了一。

年被盯得有些難以下咽了，這才忍不住抬了眼，見的眸了一下，像是被發現的小鹿，生至極。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立即低下眼，掃視桌子上的幾盤菜，似乎在飛速考慮要在哪一盤裏夾一筷子，來堵的。

淩妙妙已經能從他有些不對勁的作中未卜先知，立即移開臉，警惕道：“我不要——”

慕聲手一抖，夾起來的胡蘿卜塊掉了下來，他抬頭一眼，雙眸黑沉沉，妙妙讓他這樣一看，裏的話立即拐了個彎，“……不要吃胡蘿卜……吃。”

還配合地出了碗。

慕聲的神不經意間放晴，轉而夾了一塊鹽，丟進碗裏，有些僵地別過臉：“吃你的飯，別到看。”

心裏卻在遊神：兔子居然不吃胡蘿卜，真令人驚奇。

兔子著三瓣開口了：“我最討厭胡蘿卜了，尤其是煮的胡蘿卜。”邊吃邊憤憤地盯著桌上的胡蘿卜牛腩，仿佛看見了宿敵。

那是自然，慕聲心想，哪有兔子喜歡吃煮的蘿卜。

妙妙吃著吃著，想起來瞥一眼慕聲的神，發覺他低垂的眸中竟然帶著約的笑意，心裏頓時詫異萬分。

柳拂和慕瑤都在他麵前演恩小夫妻了，他居然還能笑出來——

完了，黑蓮花氣出病了。

“楚楚，是不是有話想對慕姐姐說？”慕瑤喂了半碗湯，楚楚喝得心不在焉，還喝嗆了兩回，黑亮的眼一直盯著，似乎言又止。

楚楚猶豫了一下，用小手解開了自己的裳，“刷”地向上一拉，雪白的肚皮上鼓囊囊地著幾個牛皮紙包，兩隻眼睛怯怯地盯著慕瑤的臉，似乎在觀察會不會生氣。

“……”慕瑤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語塞。

半晌，柳拂又好氣又好笑地把那幾個紙包一個個拿出來擺在桌上，了的腦袋：“是你故意把藥藏起來了？”

楚楚怯怯地點點頭，似乎有點委屈，又有些懵懂：“我不想讓爹爹去看十姨娘……”想了想，眸中出幾恐懼，“昨天晚上十姨娘頭昏，沒有變漂亮姐姐的臉，爹爹要去看，就把臉藏在被子裏，很兇地將爹爹罵走了。”

因楚楚虛弱，可能發生危險，李準不放心假手他人，刻意將的床安置在自己和十娘子房間裏，中間隻用屏風隔斷。隔著屏風，年的楚楚屢次見到十娘子“變臉”，可能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影。

慕瑤歎了口氣，無奈地挲著的發頂。

天漸暗，暮四合，轉眼已經到了傍晚。

這一整天，十娘子一步也沒有踏出房間，不吃不喝不說話，令主角團束手無策。

按照先前的計劃，他們應該在傍晚出門去探製香廠了。可是柳拂懷裏還坐著一個說什麽都不肯去休息的小孩，猶自瞪著一雙大眼睛，怯怯地依偎著柳拂，小手還抓著他的襟，生怕一睡著，便會被丟下和十娘子獨。

李準不在，下人們拿不定主意，柳拂是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既已幫主角團上了符咒，就是正麵與十娘子為敵，一旦被發現，後果難以預測。

因為這個緣故，主角團也不放心將一個人留在李府。幾人商議了一下，柳拂道：“這樣吧，我們帶著楚楚一起去……”

慕瑤被楚楚晶亮亮的眼睛盯著，沒有立即表示反對。

反倒是慕聲有些不願：“阿姐，路上艱險，又有癥，恐怕不太方便。”

楚楚小一撇，眼裏委屈不堪，轉頭趴在了柳拂懷裏：“我怕這個哥哥……”

慕聲冷笑一聲扭過頭，黑眸著窗外，不再言語。

慕瑤看了看楚楚瘦弱的脊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不妨事，路上我來照顧。”

楚楚立即坐直子，困倦的眼睛，拍了拍掌：“太好了，我可以去遛彎了！”

夜黑風高，一行四人帶著楚楚，踏上了“遛彎”的險路。

柳拂臂托著楚楚，慕瑤站在一旁，出纖細的手指，溫地整理著小孩披風的領子，月下荒草泛著銀，旁邊是潺潺的溪流。

這幅剪影溫馨和諧，繾綣萬分，簡直像是一幅歲月靜好的畫。

相比之下，他們後的慕聲半沒在黑暗中，心不在焉地踢著腳下石子，是孑然一的夜旅人。

微涼的夜順著植的葉子流下來，“叭”地滴落在他手背上，弄得他滿心涼意。他將葉子揪下來在指尖著，忍不住回頭尋覓的影。

淩妙妙快走了兩步跟上了他，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睛恰好看過來，夾襖上絨絨的領子襯著紅撲撲的臉，出兩掌，竟然在手上戴了一雙線織起來的手套，活像是小老虎出兩隻寬厚的爪子：“慕聲你看，我穿了秋天的襖子！”

他低眸掩住眼底浮出的一暖意，低低應一聲：“嗯。”

淩妙妙非常失：“你怎麽這麽蔫啊，是不是凍著了？”

拉開慕聲的披風，抓住他的服角了幾下，口中嘖嘖，“穿這麽，慕公子是買不起冬嗎……”麻利地將自己的手套下來，朝他揮一揮：“我爹爹給我織的，可暖和了。喏，你試試？”

黑年慢慢將自己的袖子從手裏扯出來，別過頭去，頓了許久才道：“……你自己戴著吧。”

唉——淩妙妙呼出一口白氣，有些惆悵地拍了拍手套。黑蓮花好高冷。

涇坡的夜晚很安靜，天空如濃稠的墨傾倒，黑得純粹而曠遠，滿天大大小小的星星泛著酸涼的冷。在裂的作用下，秋蟲停止長鳴，偶爾傳來詭異的窸窣聲，似乎有很多看不見的東西在樹後紮堆談笑。

夜晚，蟄伏的妖都出來氣了。好在楚楚已經在柳拂懷裏睡著了，沒聽見這些令人骨悚然的聲音。

潺潺的水聲靠近，偶爾伴隨著咕嘟咕嘟的氣泡冒出。走在前麵的慕瑤和柳拂停了下來，眼前流水在月下泛著粼粼冷，風吹河邊青草，沾了植的半腰。

又到了過暗河的時候。

慕瑤打頭陣開路，柳拂抱著楚楚隨其後，他回頭了妙妙一眼，剛準備說什麽，看到慕聲早已自然地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風吹他的發帶，仿佛展翅飛的蝴蝶，不經意落在他黑亮的發上。

風霽月的柳大哥看到這一幕，欣地閉上了，畔浮現了神的微笑。

慕聲的腰彎得自然，淩妙妙趴的更自然，練得就像騎自己的老夥計馬駒，摟住他脖子一借力，慕聲將膝彎一托，就輕巧地背在了背上，邁嘩啦啦踏了暗河。

水下的妖被生人吸引，瞬間圍攏過來。

慕聲無聲無息地盯著水麵，手中符紙不斷地打水中，角度刁鑽，又準又狠，仿佛一條條梭子魚，隻是發出了輕微的噗嗤聲，連水花都沒濺起多。

他三心二意地打，還留著耳朵聽背上的孩說話。可淩妙妙今天異常安靜，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開口。正在納罕，就聽見說了在他背上的第一句話，還是一種格外惆悵的語氣：“慕聲，你說我什麽時候才能自己過暗河呀？”

年的臉猛地一沉。

淩妙妙覺他的手臂瞬間收了些，格得的大有些痛，不扭了兩下，隨即聽到他應道：“你就這麽想自己過河？”

“其實我也懶得自己過河……”彎了彎角，微涼的臉無意中住了他，嘟囔道，“但我覺得每次都讓你背過河，好像麻煩你的。”

的擺懸在空中啊，角沾到了水，有時到的小，都覺得冰冷刺骨，何況慕聲兩條直接泡在水裏。

“……”

“慕姐姐也是孩子，能自己過河，那我也可以。”玩著慕聲的領子，順問道，“水是不是很涼？”

慕聲頓了許久才答：“……不涼。”

那聲音很輕，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我什麽時候才可以自己過河？”

他似乎不大喜歡這個棘手的問題，沉默半晌才找到了措詞：“要等你學會用符紙。”

“我會呀！”妙妙霎時激起來，猛拍他後背，“柳大哥教過我口訣，我現在還記得呢，要不要我給你背一遍？”

年似乎有點惱了：“不要。”

“那你給我點符紙，我試一試。”還沉浸在興中，開始拽慕聲的袖子，“有沒有剩下的，給我幾張唄？”

“沒有。”他冷言冷語地答，扭頭警告地看一眼，黑眸沉沉，“別。”

“……你真小氣。”妙妙憤怒地扭了一會兒，沒得到什麽回應，便無趣地趴在他背上不彈了，一不折騰，便開始一陣陣犯困。

安靜下來，便顯出夜晚的寂寥，旁隻有嘩啦啦的水聲，和水中約傳出的咕嘟嘟的氣泡聲。

慕聲走著，步子慢了下來，極輕地撒開一隻手，從懷裏出一遝澄黃的符紙。他垂下纖長的睫，單手點了一遍，反手無聲地塞進絨絨的襖子裏。

孩兒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沒有睜開，覺到他的，了一下，又綿綿地上來，裏抱怨：“……別我。”

他飛速回手去，重新撈起了下的膝彎，睫得像蝴蝶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