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準為人，確實熱好客。妙妙他們在涇坡李府住了三天，吃的每一頓飯都是李準親自作陪，期間，這位風流倜儻的年輕富商和柳拂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將一路上捉妖的趣事說了個遍，兩個人聊得分外投緣。

大多數時候，十娘子默默坐在李準旁邊，不多，時不時給他夾菜，做一隻瞇眼笑著的胖頭魚。

“柳兄，你上次說的那個……那個狐妖，真有那麽厲害？”李準一臉好奇，隻是喝得多了，話有些說不利索。

“是有些棘手。”柳拂維持著沉穩的風度，笑容謙遜，“狐妖蟄伏太倉郡，伺機吸人氣，讓瑤兒用收妖柄製住了，打碎了妖丹，再不能出來害人。”

十娘子斟酒的手微微了一下，立即用左手扶住了酒壺。

這個細節是淩妙妙順著慕聲的目看到的，事實上，涇坡這一段是最心虛的一個副本。

《捉妖》讀到十娘子出場已經是後半夜，閱讀進了疲倦期，半夢半醒間隻記得電子書的翻頁嘩啦嘩啦地過，等從小憩中回過神來，已經自翻到了慕瑤跳裂隙的那一段，中間都是被略過的部分。

當時正在為大段的瓊瑤風戲發愁，沒什麽耐心翻回去看看劇，索囫圇吞棗、就這那一段看到了結尾。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到涇坡的高部分，對來說都是一片空白，從此刻開始，不是旁觀者，而是劇的一部分。

……想想還真有點刺激。

慕聲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默，他借著吃飯的功夫，仔細地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淩妙妙發現，他的目在十娘子臉上停留最久，目充滿探究。

慕聲此人，做人到都是缺點，但在專業素養上沒得挑。他的業務能力，在慕家，乃至整個捉妖人群族裏都算得上頂尖：既有敏銳的察力，又能快速想明其中的彎彎繞，更妙的是戰鬥力還超強，要不是手狠心黑，又被慕家二老刻意製，也不至於到現在還籍籍無名。

當然，這籍籍無名裏可能還有他藏實力、時常隔岸觀火的功勞。

跟著慕聲看，果然能發現許多易被忽略的細枝末節，比如十娘子順神下一點不易察覺的僵。

第一天見到李準一家，主角團就到了整個涇坡若有若無的妖氣，這妖氣很淡，分散於宅邸，竟然很難判斷出源頭究竟是誰。

當時柳拂試探著問：“你們覺得……李準和十娘子，是否有嫌疑？”

慕瑤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我見那李準眼底發青，氣神不足，像是被什麽東西吸了氣，但也不能確定。”

妙妙估著的弦外之音：“李準被食氣，那就是十娘子有問題了？”

慕瑤搖搖頭：“十娘子上妖氣很淡——事實上，這裏的每個人上或多或都帶了些妖的氣息，我判斷不出是因為有大妖藏其中，刻意收斂了自己的妖氣，還是因為涇坡這裏是大批死人埋骨地，招惹了四麵八方的小妖。”

柳拂點點頭，臉上毫不見輕鬆：“如果真是前者，那大妖一定比我們預想的更強。”

“假如真是十娘子，那會是什麽東西？”慕瑤的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麵，“蠱心智的……狐貍？畫皮妖？還是……”

的頭哽了一下，似乎是打了個絆子，才接著說出了後麵的話，“還是‘’？”

……

鼻尖忽然傳來濃鬱的食香氣，接著邊被什麽東西抵住。妙妙下意識一張口，咬住了一隻炒蝦。

思路瞬間被打斷，定睛一看，看到眼前一雙離得極近的水潤黑眸。

慕聲拿著筷子，又頂住蝦推了一下，這才收回手轉過去，用聽得到的聲音問：“你不吃飯，一直盯著我做什麽？”

“哦……我我看你吃得香，我……我找找食。”淩妙妙食之無味地嚼著蝦，盡量使自己顯得平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連手心都出了一層冷汗。

黑蓮花給喂飯。

……這什麽詭異場景！

慕聲本來正專注地觀察著十娘子，餘瞥見旁邊一雙杏眼一眨不眨地著他的臉發呆以後，就再也沒能集中神了。

明顯在神遊天際，連他轉過臉離得那麽近都沒有覺察，翹起的睫分明，的微張，有傻乎乎的態。

他本能地覺得不能再看了，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那紅彤彤的的裏塞了一隻蝦。

剛那一下，似乎並未覺得不妥，像是被投食的小，安靜地叼著蝦扭過頭，乖乖地吃了進去，他的心卻跳得厲害，像得了什麽病一樣。

妙妙強裝鎮定地答完，睨著黑蓮花的神，見他的筷子頓了一下，長睫傾覆下來，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容：“現在有食了麽？”

“有了有了。”淩妙妙就像被教導主任抓住的翻牆，心虛地低頭猛拉米飯。

果然還是晴不定黑蓮花，不能多看。

“不知李兄是否還靠製香廠營生？”

柳拂將話題引向製香廠，幾個人的目都集中在李準臉上，慕瑤靠在椅背上的腰直了。

在涇坡呆這幾天，一方麵是觀察李準一家，悉地形，另一方麵是為製香廠做個鋪墊，畢竟摻雜著骨灰的檀香是從製香廠流出，去製香廠一探究竟才是重點。

李準哈哈一笑：“柳兄說笑了，小弟那些鋪子搬不走，全部轉手換做銀錢。到了涇坡閑得無聊，這才招工開了製香廠，說是‘廠’，其實不過是個二三十人的小攤子罷了。”

“開這製香廠，一來是為打發時間度日，給多餘的仆婦們一些活計做，二來也是為了還願。”

“還願？”

“楚楚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現在能健康長，李某謝上蒼，多行善事，積德積福，寧願做賠本買賣，為寺廟提供上好的檀香。”

眾人聞言都點點頭：李準的說辭和郭修對上了，價廉的香是這樣來的。

恰好娘抱著楚楚來，李準和十娘子番逗了一會兒，又耷拉下腦袋著眼睛，神萎頓。

正如十娘子所說，李楚楚生過大病，底子不好，每天也隻有這一兩個時辰是神的，可以和爹娘玩一些並不需要劇烈運的遊戲，如猜字謎、算算數之類的。李準夫婦對很溺，一旦困了，十娘子便馬上抱著回房休息。

今天的楚楚雖然困了，但明顯和主角團絡起來，甚至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抓住了慕瑤出的手，出一個的微笑。

十娘子在一旁道：“楚楚很喜歡慕姑娘呢。”

慕瑤被驟然示好，神和下來，握了握的小手：“明天慕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小孩歪頭著，一雙眼睛如黑寶石，顧盼生輝，妙妙忍不住出爪子，朝揮了揮，“還有我。”

楚楚著眼前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姐姐，認真地點點頭。十娘子溫一笑，將抱起來往室去：“楚楚乖，多睡一會兒，明天才有神玩兒。”

楚楚睜著那雙寶石似的黑眼睛，一直回過頭來看們，慢慢消失在巨大的屏風後。

“擇日不如撞日。”李準今日的興致十分高漲，又敬了柳拂一杯酒，“既然柳兄對小弟的香廠興趣，我今天便帶你們去看一看，不知意下如何？”

慕瑤與柳拂對視一眼，趕忙答應下來：“那自然是好。”

李準的製香廠在涇坡的邊界，因就地取材和減汙染的原因，距離李府的距離並不近，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

山上長滿茂的樹木，顯出沉鬱的墨，微風吹來，綠浪翻滾，一座座小木屋沿著山脈的形狀錯落排布。不遠，正是一大片占盡天時地利的檀香林。

山腳下，幾間較大的木屋是存放原料和香料的庫房，旁邊有晾曬場，大片白布上還整齊地擺放著剛瀝洗過的烏黑樹皮，空氣中彌漫著漉漉的香氣。

正如李準所說，穿著短打的工人們隻有二三十人，男老都有，但他們進進出出，各司其職，剝樹皮，瀝洗晾曬，推磨盤打，忙忙碌碌，有條不紊。

李準指著屋冒起的炊煙：“我們的香，都是取最好的檀香樹皮，摻雜秸稈末，不易碎散；還要在中藥裏滾一圈，才算得型，香味悠久醇厚，靜心安神。”

主角團裏裏外外觀察了一圈，哪裏都挑不出病。

無論是熬煎中藥的廚房，還是堆塔造香的加工室，都是窗明幾淨，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個秩序井然的加工線。

工人們似乎也了這種純淨悠長的香味影響，幹活不疾不徐，毫不浮躁，眉梢眼角竟然都帶著古樸的禪意。

慕瑤在擺的整齊的堆佛香和香塔前駐足，掰了一小段碎，拈在指尖嗅了嗅，有些懊惱地搖搖頭。

這些香裏沒有骨灰。

慕聲無聲地走上前去，幫把上麵堆著的香篆一一掀開，徑自從最底下拿了一塊，遞到姐姐手上。

慕瑤與他對視一眼，遲疑地嗅了嗅，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慕姑娘覺得我們製香廠如何？”

驟然看見熱的李準向走來，慕瑤不聲地將手上香篆藏在袖中。

“品質上乘，不愧是皇家用香。”

李準十分得意地點點頭，招呼道：“諸位也累了吧？隨我回去，十娘子在家備了好酒好菜。”他亮晶晶的眼睛瞥向柳拂，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柳兄再陪我喝一杯。”

看出來了，常年居在這人跡罕至的坑裏，熱好客的李準快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