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眼里震驚, 等到馳厭走出小店了, 都沒有回神。

馳厭的意思是, 他喜歡？

但是怎麼可能呢？

老板見呆呆坐著, 問道：“同學, 飯還吃不吃了？都冷了。”

姜穗回神：“不吃了。”結了賬，走出店里，已經沒有看到馳厭的影，仿佛剛剛短促的對話是錯覺。

像是在一場荒誕的夢境中，姜穗沒去馳厭辦公的大樓，現在整個人有些慌，干脆逃避似的回了學校。

另一邊馳厭回到大樓，敲了敲水的桌子：“你是不是很閑？”

水鼻子：“不閑, 事兒多著呢。”

馳厭說：“下次別自作聰明。”

水小心瞅著馳厭神, 老板看上去不悲不喜的, 似抑又似解。水不準他的意思，一時也不敢開口了。

馳厭說：“那塊地暫時放著, 別管了。先管橫霞島珍珠的事。”

馳厭的心只有他自己能懂，他確實很喜歡, 年時就慕，然而他本來永遠都不打算說, 卻還是經不住能吃個飯的。

他覺得丟人，緒輕易就被人牽著跑。

馳厭下班之前, 心依舊不平靜, 他多了幾煙。

水給馳厭開著車, 笑問道：“老板，你真喜歡啊？”

馳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淺淺淡淡，然而讓水心中一凜，馳厭說：“有些事問，還有今天的事，是最后一回。”許久他才說，“以后不喜歡了。”

水嘆息一聲，笑意也斂去了：“放心吧，我盯著李姿的。”

馳厭有些疲憊，了額角。

水心里有些難，如今的馳厭看著風，都傳馳厭是岳三爺的接班人，可是這麼點名頭，也是馳厭用命換來的。馳厭命大，所以回來了r市當老板，而當初和馳厭一起打拼的戴有為，了植人躺在病床上。

馳厭回來替漸漸年邁的岳三爺開辟市場，但這老狐貍怎麼可能信任他，李姿就是監視他的人。

馳厭哪怕想弄走李姿，也得考慮考慮還在橫霞海島的戴有為，戴有為是替馳厭擋了一下，才了現在的模樣。

放了權，卻又給馳厭加上了無形的鎖鏈。

岳三爺也知道這個年輕人長起來太快了，他一直在找馳厭肋，然而病床上的戴有為顯然還不能令岳三爺滿意。

馳厭可以玩人，可以濫，但他偏偏不能喜歡誰。

水說：“你沒那麼喜歡對吧？老板，見幾回就當全個念想，我看還沒明白這回事，所以你也想開點，等三……那位死了，你總還能遇見更喜歡的人。”

馳厭久久不言，等汽車開過了二橋，水才聽見他說：“嗯。”

很低的嗓音，讓人無端聽得難過。

然而水知道馳厭很快就能站起來，起初水看見他，就是在橫霞島嶼上。

岳三爺手下有個男的很喜歡辱人。

他讓馳厭和戴有為趴著給他做上車的踏腳石，戴有為被人著，一臉屈辱。馳厭卻平靜到幾乎冷漠。那時候水就忍不住看了馳厭好幾眼，這人要麼天生奴，要麼骨子里對他自己都下得了狠手。

水覺得馳厭不是前者。

后來果然不到一年，馳厭了岳三爺的左右手，那個辱過他和戴有為的男人，據說不久就死在了人肚皮上。

馳厭還平平靜靜去上了香追悼。

他一無所有，所以可以忍這世上所有磨難。

水想，馳厭說不喜歡，想必就真是不喜歡了。畢竟這條路要走下去，倘若真的上誰，從前就跪得毫無尊嚴和價值了。

姜穗上次被馳厭突然的話“嚇到”，還好那天以后什麼都沒發生。馳厭再也沒有找，甚至兩天后他就讓人帶信，說大院兒這邊的房子暫時空著，他不會再買家的房子。他甚至放話說，這些房子他不用的時候原本的住戶可以回來住。

姜水生聽了特別高興，有了明確的信兒，心頭大石總算落下：“這老板可真是個好人，他竟然還愿意讓人免費住著。”

姜穗心很復雜，其實這個大院兒對馳厭友好的人極，他如今能這樣以德報怨，的確十分有風度。

然而大院兒還剩下的人家依舊了。

寥寥幾戶人家，其中就包括趙楠家、梁芊兒家，還有被他爹打都打不走的孫小威。除此之外，還有幾戶想留下來的鄰居。

趙楠家況十分特殊，馳厭沒有買這家人的房子。當時趙松石和鄧玉蓮得知破房子還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高興極了，然而馳厭冷冷地說，最北邊那房子用不著。

這事還惹人笑了很久，趙松石兩口子差點活活氣死。對于他們來說，眼睜睜看著別人賣了房子拿了錢，自己守著窮酸的破房子，這滋味別提多難。

至于梁芊兒他們家，則想著免費的不住白不住。

然而平靜日子沒過幾天，十一月發生了一件讓無法忍的事，馳一銘不知道什麼風，浩浩搬進了大院兒。

他跟班兒一群，嚴陣以待喊馳。

馳一銘從豪車上下來，先看了眼姜穗家的房子，然后慢悠悠說：“走，住北邊兒去。”

他的助理董逸指揮著人，一群人往趙松石家去了。

吵吵嚷嚷的，驚了整個大院兒。姜水生原本還在料理貨，聞言也怕出事，要過去看看：“趙松石那兩口子前幾年做得不厚道，那個是馳一銘吧？他那樣子倒像是尋仇。”

姜穗：“……”尋仇肯定是尋仇的，馳一銘那樣小氣，怎麼可能輕易放過當時對他不好的趙家兩口子。

姜穗勸不住爸爸，便只能著頭皮跟著去。

到了最北面，馳一銘悠閑地翹著二郎，大院里趙松石兩口子唯唯諾諾，趙楠臉鐵青。

馳一銘把玩著手指上的文字母“”，姜穗遠遠看了眼，現在他無名指上只有個“”，當初他興致挨著“”紋了個“s”，把嚇得夠嗆。

鄧玉蓮陪著笑：“我們一銘有出息了，我當時就覺得，你這腦子好使，長得也俊，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馳一銘毫不給面子捶桌大笑。

鄧玉蓮被他笑得臉都掛不住了。

馳一銘說：“舅舅和舅媽這麼歡迎我，我就住下來盡孝好了。但是你們家這房子，只有主臥和次臥能住人，我和董逸他們住了，你們住哪里好？”他笑著道，“哦，還有雜間。”

趙楠沒忍住：“你！”

馳一銘嫌惡地看了一眼，鄧玉蓮連忙把趙楠拖回去了。

趙楠求助地看向人群，似乎希老鄰居能幫家說說話。有好幾個人別過頭去，裝作沒有看見的眼神。孫小威也在，年皺了皺眉，沒有上前。別人是不明白，然而孫小威到底是二代，心中跟明鏡似的，馳一銘這人如今不好惹。

接收到趙楠的目，遠看熱鬧的梁芊兒急忙拉著媽媽就要走。

開玩笑，現在恨不得馳一銘別想起自己。

洪麗云張了張，就被兒拉著走遠了。

姜水生看不下去了，在他看來，當年最難過的是馳一銘，而并非馳厭，哪怕這兩口子過分，可是還是給了馳一銘一口飯吃，讓他念了許多年的書。姜水生不知道賠償款的事，因此在他看來，馳一銘的做法有些過分了。

然而他也知道別人的家事貿然管不太好，沒有強出頭。

姜穗松了口氣，還好父親雖然善良敦厚，可是并不沖惹事。

馳一銘：“董逸，來，給我當年的老鄰居們發個紅包。”

接著他目轉了轉，從董逸手中拿了兩個紅包。向姜水生走來，他神也正經真誠起來：“姜叔，謝謝你當年照顧，我的心意，你收著吧。”

姜水生擺擺手，嘆息一聲：“這個不能接，你過得好就行。”

馳一銘知道姜水生的格，也不勉強，又看向姜穗。

他眼里多了幾分笑意：“姜穗，你呢？要不要？”

姜穗心想，你有病啊。

說：“不要。”

馳一銘揣進兜里：“那行吧。”他背對著姜水生，看著忍的小臉，心中樂不可支。

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你打不死我。

姜穗看不下去，喊姜水生一起回家了。

聽說從那以后，趙楠一家人真就在雜貨間。

大院兒如今算是馳厭的地，他本不想管，可是馳一銘弄得那麼隆重，他不知道都不可能。

馳厭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馳一銘說：“我以后要買很大的房子，不給舅媽住，也不給趙楠住。要吃燒，吃一只丟一只，讓趙楠眼饞吃不著。”

那時候馳厭只是平靜聽著，不發表任何想。

他的恨并不多，有時候他甚至有點麻木。

他出生卑賤，不是馳一銘那種天之驕子，馳一銘哪怕一時落魄，后面也能為別人的珍寶。

而馳厭不一樣，他流浪了很久。

看過漆黑老鼠流竄的夜，也吃過冬天還沒融化的雪。

馳厭見過的惡意太多了，久了以后他便有些麻木，報復心一開始還有，后面就漸漸淡了。

以至于馳一銘還會報復，而馳厭鮮會。

他所有的，只記住了那個秋天摔下后山，姜穗溫的安和服上的香氣溫。

馳厭記得，初三的馳一銘是喜歡姜穗的。

哪怕弟弟惡意地笑著，然而依舊掩蓋不了對姜穗特殊的喜。

馳厭也喜。

喜到真想把馳一銘丟出來。

然而當水問他管不管的時候，馳厭聽見自己平靜地說：“我早就說過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