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冷眼在父子三人邊看了幾天，終于看出了這三人在做的乃是一艘大船。

一艘大到夸張的艦船，一艘有生以來見過最嘆為觀止的大船。

是日傍晚。

君臣理政所用的大桌案上，君王顧修著墨龍紋朱滾邊袍，長發半束腦后，一柄金龍長簪斜，多半的頭發都披在背上。他手中托著一個木質的小圓盒，用尖頭的長柄鑷夾起了一枚比米粒大不了多的簧片在船艙部復雜的結構中來回比對，后又抬頭發問道：“子冉，這一片簧片是在何的？朕如何裝不上了？”

“臣看看。”

此時韓墨初穿著一寬松的湖大氅，頭上的發髻與顧修竟是一個式樣，秀的鼻梁上架著的兩片金鑲嵌的琉璃片乃是安息國送來的朝供，鏡片架上后，紙上再小的字跡也能看清。他先是擱下了自己手中的托盤，看了一眼顧修手中的簧片，捋著桌上巨大的圖紙慢慢找尋起來，最后在大船部的一個角落找到了這片簧片應在的位置，他拿起銼刀又磨了磨簧片的邊角，按著方才探到的位置將簧片裝了上去，果然嚴合。

“亞父好厲害！”正在給大船外沿木板的小毓誠抻著脖子拍手歡呼：“誠兒也要裝船艙！誠兒也要裝船艙。”

韓墨初曲起手指，輕輕刮了刮那小人兒的臉蛋，溫聲笑道：“等誠兒幾時把圖紙上的字都認全了，亞父便讓誠兒也裝船艙。”

小毓誠垂下腦袋，看了一眼圖紙上細的文字，苦哈哈的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的繼續給大船上起木板來了。

這艘巨艦的圖紙是易鶨先生留下來的那批圖紙中箱底的一張。

圖紙足有兩丈多長，上面詳細繪制了這艘巨艦的正面，雙側面，以及部結構的剖面圖。結構詳盡，文字詳。就只可惜，用的不是大周的文字。

為了譯寫這些文字，韓墨初將易鶨先生早年存在藏書閣里所有有關外邦文獻的書籍都找了過來，一點一點的摳著字眼翻譯過來，時至今日也只翻譯了十分之七。

為了防備扶桑國的狼子野心加強大周的水路邊防，韓墨初在新幣易開始之初就做好了盤算。

他要像舊年造火那般造出一艘遠超諸國百年的先進海防武，讓大周在那些沿海的島礁國家中也能立于不敗之地。

在易鶨先生留下的那一堆小山一般的圖紙中來回挑了幾次，終究還是這艘箱底的巨艦死死的抓住了韓墨初的眼球。

此艦船的實長約一百二十丈，寬約四十丈，最高約一百一十丈。

一艘巨艦便可容納五六千的人馬，更能裝配許多大型攻防類武，可供登岸的云梯，以及能輒毀天滅地的巨炮等等，船底包鋪鐵皮，連封凍的水面也能不在話下。

況且如此巨大的艦船無論遇到多大的風浪都能常保無虞，一旦于海防開戰，也可減許許多多不必要的傷亡。

為了能讓臨江水師的造船師們盡快造出巨艦，走彎路，韓墨初趁著前朝太平，相安無事的空檔，拉著顧修和毓誠預備著先做出一艘等比大小的模型來，再將調試好的模型給造船師們。

不知不覺，父子三人已經不知疲倦的拼了七八天了。

亥時剛過，月上樹梢。

屋外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尚宮吳氏帶著幾個手腳利落的大宮提著食盒走了進來，見了聚會神的父子三人，吳氏低聲喚了一句：“陛下，殿下，韓太傅，歇歇吃點宵夜吧。”

最先被“宵夜”二字吸引的是小太子顧毓誠，茸茸的小腦袋瓜立馬抬起，笑嘻嘻的小手：“吳姑姑做了什麼好吃的啊？誠兒正好了。”

韓墨初聞言也不再堅持，摘下了掛在鼻梁上的金鏡片，拉起邊的君王顧修一齊往吳氏擺飯的小桌跟前走去。

小桌上擺著三碗熱氣騰騰香氣人的鰣魚姜粥，另有一碟脆筍和一盤小毓誠最的牛香松糕。

“哇，今日的宵夜好生盛啊！”小毓誠草草在一旁的銅盆里水洗手，歡天喜地的坐在小桌旁邊抱過一碗熱粥，又拿起一塊松的糖糕，結結實實的咬了一大口：“果然，吳姑姑做的蒸糕最好吃了！”

等到父子三人皆在桌前落座，端起粥碗之時，尚宮吳氏的話匣子也跟著打開了：“唉，小主子慢些喝，喝完了就早些睡。老奴我今日本是要做羊肝湯給幾位主子明目的，每日三更天的這麼熬，鐵打的子也不了。又想起三位主子都不食這肝臟的腥氣，唯恐三位主子宵夜吃得不用，再傷了脾胃。所以老奴想著多早晚兒的還是得去蘇先生那兒要些養肝明目的藥膳方子，早早補養起來。早些天太妃娘娘還傳話來問，說是秋了天短，問三位主子休息的怎麼樣？老奴我可怎麼回？只能三推兩推的瞞了過去，不然又能如何？如實說三位主子不到三更天不睡麼？只怕太妃娘娘轉天就得宮來親自過問了。老奴倒是不怕挨太妃娘娘的責罵，老奴我又不是沒有勸過，就只是再勸不聽，又能教我如何？難道主子們做大事平天下的人不知晚睡害麼？需得我這老貨夾在里面？”

吳氏這一番煞費苦心，字斟句酌，怪氣的話在父子三人之中盤旋，誰也不知從何接起，更不知接了這話之后又能招出多話來，故而只能默默聽著埋頭喝粥。

“吳姑姑，朕記得七月二十四好似是您的生辰吧？”顧修端著粥碗，終于找到了空檔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尚宮吳氏。

“嗯？唉…”吳氏被說得一愣，抬眉思索了一番，繼而連連點頭：“陛下，這老奴的生辰怎配您掛在心上，這真是折煞老奴了。”

“吳姑姑這麼多年來跟在朕與韓太傅邊著實辛苦，毓誠若是日常無您照顧也不能這般出。”顧修放下了手中的粥碗，正聲言道：“不如您今年生辰帶著毓誠回鄉一趟吧，朕記得早幾年您帶著毓誠去過一次，而今再去一次想來整好。”

顧修話音剛落，吳氏的眼圈都憋紅了。早年間抱著毓誠回鄉，一舉剎住了鄉里說斷子絕孫的流言，人人都對艷羨不已，有那一次都已然心滿意足，不想今日顧修再度提起：“陛下，您這實在是太抬舉老奴了，小主子是金枝玉葉，怎好總是陪著老奴回鄉？”

“吳姑姑，誠兒是您養大的，論理也是你的孫輩啊。”小毓誠笑瞇瞇的轉抱住了吳氏的腰腹：“誠兒都好久沒騎過大青牛了！”

這許多年來，滿心把毓誠當做的親孫子疼，從來不曾想過能在這孩子心目中能有個名分。今日聽得這孩子如此開口，自然老懷安，早把方才那要規勸父子三人睡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滿腦子想得都是怎麼帶了毓誠回到鄉下，又怎麼給毓誠做新裳的事了。

喝罷粥糜的韓墨初笑而搖頭，只覺得這對父子為了不聽嘮叨，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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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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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中秋

永定八年, 中秋月圓之夜。

今年的中秋宮中依舊沒有慶典。

每年八月十六，乃是先帝顧鴻的誕辰，故而自從顧修登基以來, 除了某幾年的特例之外, 中秋之夜皇宮之皆不設慶典, 次日再往奉先殿中祭拜。

中秋雖然沒有慶典，但節賞年賞從來一分不, 宮中服役的使役們還可值回家與家人團聚。

如此一來, 宮中上下沒有一個不對顧修與韓墨初這對君臣恩戴德的。

今年的中秋一如既往的安靜，晨起顧修在前朝下旨與朝中大小臣工都放了恩假，又賞了各家宗王月餅及蟹，關起門來與韓墨初二人含元殿二樓的云臺上一道飲酒賞月。

今日晚間，暖閣中那艘巨船的模型終于竣工，小太子顧毓誠歡天喜地的嚷著要到祖母麗太妃的花園子里去放，非要讓他的幾個哥哥弟弟都羨慕兩眼放才罷。

故而不到亥時就拉著尚宮吳氏給他沐浴更，高高興興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