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墨初懵懂的印象中，他的那位生父韓明就從來沒有出現過。也難怪他京多年，而今又與他那位生父同朝為，他也只將他視為戰王邊一個普普通通的屬臣謀士。對他的刺探，也僅僅只停留在了易鶨先生收養的孤兒這一層面上。

而今他以外臣的份重新走進了這座宅邸的大門，那些他有實無名的至親們沒有一個看得出他曾經在這座大宅院里過怎樣的屈辱。

他和他的母親，就像是這宅院里的撿回來養的兩條野狗，丟了也便丟了，死了也便死了。

“韓參軍到了，真是有失遠迎，快請席吧。”

迎在韓墨初前的是今日的東道，忠勤宰輔韓明家的二公子韓禮。

他和韓墨初論起來還是隔母的兄弟，但無論是氣韻還是長相他與韓墨初都相去甚遠，毫看不出有任何緣。也難怪韓墨初雖與這座大宅同姓，但卻從未有人聯想韓墨初與這座大宅還有親關系。

“今日恭喜二公子了。”韓墨初溫笑著與人還禮步履從容的席落座，沒有任何人看出韓墨初方才心下的波瀾。

“韓參軍今日可來晚了啊，倒該罰酒三杯。”

“對對對，韓參軍海量，咱們都是知道的。”

韓墨初席后，幾個在朝中與他關系不錯的青年員見他到了紛紛與他敬酒說話。

“好，在下認罰。”韓墨初接了杯盞，面帶微笑的連干了三杯，翻出杯底向眾人展示：“如此，諸位可滿意了？”

“不，這杯子也太小了，韓參軍這是啊。”

“就是就是，讓小廝換大杯過來。”

“誒誒誒，今日又不是你們的東道，起得什麼哄啊。老夫素來最厭你們這些不知高低的混貨。”韓墨初那桌席上年歲最大的是朝議大夫李同了把胡須呵斥道：“你們也不是不知韓參軍素日跟著的那位有多不盡人，你們若是把韓參軍灌醉了回到軍中被那位看出來，你們替他罰？”

“說得也是啊，戰王殿下那脾氣，可當真是誰的面子也不給。”聽了李同的話，方才那位找人換大杯的小武立馬沒了氣焰。

“韓參軍，您說您原本是戰王殿下的皇子師，在宮中照看了殿下那麼久，眼下又這般隨他左右，怎麼連點兒分都沒有啊？”

“殿下向來心無偏私，軍中尤其不能循。”韓墨初彎眉輕笑道：“這還是在下昔年所教的書中所寫，所以在下也并不覺得殿下這般有何不妥。”

“也虧得韓參軍耐煩，能守著戰王殿下左右。聽說戰王府上連正經的管家和賬房都沒有，您做這王府署還得兼著這些，著實是辛苦。”又一人端起酒杯趁興說道：“其實按理說韓參軍您的年紀也該正經個家了，今日這位韓二公子，比韓參軍大不了幾歲，這眼下都兒雙全了。韓參軍您生得這般面又有這般才干，只要您說要娶，這京中的大保證把韓參軍的門檻都踏破了。”

“諸位有所不知。”韓墨初適時的嘆了口氣：“在下舊時在廣陵時，曾經有過一樁婚約，那子還未過門便去世了。后來易先生便尋了一位高人為在下卜了一卦，卦相中說在下此生都不宜娶親否則必有災殃。所以在下這才守鰥至今...”

眾人聞言先是驚訝，接著都紛紛搖頭道：“唉，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這其中搖頭搖的最厲害的便是那位李同大人，他家的兒今年十七歲，兩個月前就在戰王府門前遙遙的看了韓墨初一眼，回家就害了相思病。

原本想著與韓墨初套套近乎，將這事說定。誰曾想韓墨初這麼個神仙人品，竟然是個克妻的鰥夫。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上賓朋都起告辭。

韓墨初也起走，韓禮上前將他攔了下來：“韓參軍，我父親有請您到廳一敘。”

等了半日，終于等到這點正題。

韓墨初自然沒有拒絕，跟隨著韓禮的腳步，饒過那些曲折的花廳回廊，將這座府宅中的陳設錯落都暗暗的記在了心里。

有時候，哪怕這府上一個最不起眼的擺件，也能在有需要時為扳倒一個重臣的利。

廳之上，忠勤宰輔韓明沒有著服，穿著一家常的棕葵紋員外衫，剛過五十的男子未見老態，眉梢眼角都是一副工于心計的樣子。

韓明與韓墨初雖為親父子，相對而立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韓墨初的容貌絕大多數是隨了他那位異常麗的母親。但他的眉宇之間還有他后天習武磨礪出來的棱角，以及易鶨先生用無數詩書典籍堆養出來的氣度。便是將韓明府上所養的這幾個兒子都拉過來綁在一塊兒，也及不上他的一半。

所以，韓明怎麼也不會想到他這個鉆營世故，玩弄權的老狐貍，會有韓墨初這般神仙似的兒子。

“下韓墨初，見過宰輔大人。”

“韓參軍不必多禮。”韓明隨手整了整襟，臉上的神似笑非笑：“坐吧。”

“宰輔大人，下還是不坐了。您有吩咐不妨直說。”韓墨初直了子站在人面前，坦然道。

“一向聽聞韓參軍聰明過人，想必也不必本與你多費口舌了。”韓明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沉聲道：“古人常言，良禽擇木而棲，韓參軍如此人品，便甘心屈就于一任毫無實權的陣前參軍？”

“回宰輔大人，下本就不是什麼圖謀高位之人。今日能順其自然的做一任參軍，有些用武之地便很好了，下本心，不想再多求其他。”

“是不想多求，還是不敢多求呢？”韓明雙目微睨，聚焦在了韓墨初筆的子上：“眼前本可以給你兩條路，一條是飛黃騰達的活路，一條便是淪為塵埃的死路，怎麼選都看你自己。”

“宰輔大人，您說的這兩條路下都不想選，下有自己的路要走，這條路的盡頭如何，也不是宰輔大人您說了算的。”韓墨初揚起角，笑得格外溫潤：“下也不知道，您今日將下留在這府中，究竟是替您自己招攬勢力，還是為珹王殿下招攬勢力呢？”

“韓墨初！”韓明憤然拍案而起，立在韓墨初面前咄咄人道：“你以為你現在著的那位戰王是個什麼東西？他的來路你心里不清楚麼？你還真覺得陛下會對他這樣的皇子委以重任？別以為你現在給他爭了份前程就了不起了。你今日這般可有想過將來？”

“宰輔大人，就算眼下是在您自己府中，您說話也該有些忌諱。”韓墨初依舊眉眼帶笑，目堅定：“而且，下還是那句話，下要走什麼路您說了不算，君心您說了也不算。”

“呵呵，好啊。”韓明掌笑道：“本還當真是有些佩服你了，不愧是易鶨先生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可惜啊，你活不過今晚了。”

“怎麼？宰輔大人還想要下的命麼？”韓墨初輕聲笑道：“今日無數人看見下到您府上赴宴，又被您單獨留下說話，這會兒丟了命，您就不怕有人追究麼？”

“追究？誰會追究？戰王麼？”韓明回又落到了原本的正座上：“你雖在我府上赴宴，可回程途中被盜匪劫殺，難不戰王殿下還能來與本要命不？就算追查下去，償命的人也早就選好了。你今日聽了這些話，你覺得本會讓你活著把這些話帶給戰王麼？”

韓明話音剛落，廳上的侍衛便沖了過來，兩人按住了韓墨初的雙臂，兩人將手中利刃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韓墨初目匆匆環顧四周，廳堂上除了韓明韓禮父子二人只有這四五個帶刀的護衛。他闖出這間院子并不問題。

但是如果他今日反抗，便會立刻被扣上傷人的罪名。忠勤宰輔韓明為一品，府上的護院與府兵加起來至要有幾百人。只要韓明想殺他，他即便沖出了這間院子，也出不了這座府邸的大門。

韓墨初承認，他今日的舉確實輕率了。

他迫切的想回來看一眼這間他曾經居住的院子，也許還能回憶起一些有關于生母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