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景然翻完檢查, 簽了字，叮囑：“好好休息。”

他向來紳士有禮，在長輩面前，更是謙遜溫和。說不好是本使然, 還是溫家的家教嚴格, 總之他的為人世, 堪稱教科書式的模范。

向欣走了幾步送他出去，一路送至門口, 轉看了眼杵在原地的應如約，輕聲道謝：“昨晚麻煩你了, 溫醫生”

溫景然回應得格外坦然：“照顧如約是應該的。”

沒解釋這個“應該”的原因, 也沒說明是怎麼個“應該”法，簡單的一句話，卻實在引人遐想。

饒是向欣也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短暫的怔愣后, 笑起來：“那等如約外婆出院后，讓如約請你吃頓飯一并謝。”話落，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畢竟, 如約以后需要麻煩你的地方還很多。”

聞言, 溫景然意味深長地轉頭看了眼低頭盯自己腳尖的應如約, 微微頷首：“榮幸。”

等溫景然離開, 向欣臉上的笑意微淡，轉回到病床前，示意如約先完工作。

于是, 應如約做了職業生涯里最忐忑難安的一次前訪視。

那種覺，就像是有大刑環伺的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向欣簽完手麻醉風險知單，應如約把夾著知單的病例反手背在后，一眼不錯地看著向欣，等發難。

出乎意料的是，向欣并沒有打算質問昨晚是怎麼回事，沉思了片刻，表認真又嚴肅：“我想我也沒什麼資格干涉你，但大半夜喝醉酒到聯系不上的況還是要盡量避免。你和真真都是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酒意朦朧的時候連小聰明都用不上。”

應如約乖乖點頭。

酒這種東西，平常也不是經常的……

“昨晚溫醫生接電話前，你外婆擔心得不得了。”

應如約聽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目落在向欣微微蹙起的眉間，以及臉上有細微表時眼角折出的細紋上，學著昨晚那樣，試探著問道：“外婆擔心我，那你呢？”

向欣的話突然卡在了間，抬眼看向如約，有一瞬反應不及。

應如約卻難得地對笑了笑，眉眼舒展，勾起小拇指撓了撓耳邊的鬢發，故意作出一副并不那麼在意的表，重復問了一遍：“那你擔不擔心我？”

習慣了忍，習慣了什麼都獨自咽下，習慣了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假扮乖巧懂事，就是為了博取那微乎其微的夸獎和注目。

這麼多年來，一直做得很功，是家長口中的“別人家孩子”，省事，自覺，乖巧，上進。所有用來形容優秀的詞語放在的上都不會有任何的違和。

可當昨晚，甄真真無心一言破所有的偽裝時，才發覺，心底其實是有不同聲音的，那些聲音被用力鎮在最的角落里，久而久之，連自己都忘記了。

高中畢業那天，因為對溫景然做了荒唐又不堪的那件事，懊悔又難堪，被自愧折磨得幾夜輾轉難眠。

直到某個尋常的下午，著冰淇淋在大烈日的下盯著紋店的招牌看了許久，順從心推開了紋店的大門。仿佛終于能夠正視那件無法接，甚至惴惴不安的事。

應該理直氣壯的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去詢問想得到的答案，去正視心的恐懼，不用害怕釋放心中的那頭猛，也不用擔心最后的結果。

給自己的負擔太重了，不是嗎？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聽到向欣的回答，先接到了沈靈芝急診手安排的電話。

應如約不敢耽擱，匆忙趕去手室準備手，完全沒有注意到離開時，向欣的言又止。

——

值完小夜班，已至深夜。

應如約離開醫院前，先去病房看了看外婆。

外婆睡得早，此時睡意正濃。倒是向欣，剛睡下不久又坐起來，只披著件外盤膝坐在椅子上看書。

如約來時，微微側目，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鏡隨著這個作下寸許。

向欣抬手推回去，放下，起來迎：“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早點回去休息嗎？”

“不來看看好像不能安心。”

這麼深的夜，心的焦灼無所遁形。

明天一早第一臺手，說不張都是騙人的，只要一想到明天躺在手臺上的病人是的外婆，就有種踩無實地的無力。

向欣替倒了杯熱水，怕吵醒如約的外婆，說話的聲音得又低又細：“景然下班后也來了，陪你外婆說了一會話才走。”

應如約有些意外，抿著溫燙的茶水，轉頭看了眼外婆：“都說什麼了？”

“說你第一臺手。”向欣彎著角笑得溫：“也說了你回S市工作后的事，都挑有趣的說，把你外婆逗得眉開眼笑。”

說著，嘆了口氣，那雙似漾著江南水的眼眸和地看向如約：“如約，他對你很上心。”

向欣這句話，猶如敲鐘的木樁，狠狠的擊中心，敲出余音繞梁，聲飛四野。

應如約措手不及，心底有一本就塌陷的地方又深陷了幾分，捧著茶杯，借著抿茶的小作緩過這陣麻。

微垂著眼瞼，眼睫的暗影在眼瞼下方落下如彎月的弧度。

向欣凝視著有六分似爸爸的五，忍不住手，用拇指的指腹輕輕的挲了下的臉頰，看驚訝地抬起頭來，那雙眼里還有游移不定的詢問時，想了想，道：“如約，對不起。媽媽這些年實在太荒唐了。”

這一句道歉，隔了太久，時都已凝山海，這才姍姍來遲。

向欣垂下臉，手指緩緩地覆在的手背上，想要笑，可上揚的角卻似有千斤重一般，還未綻開便抖著被抿了一條細線。

“我當年太在乎職稱，也因為跟你爸爸慪氣，一筋地直撞南墻。對你不是沒有愧疚，只是時間一久，媽媽發現越來越難以面對你……”

向欣努力平穩著聲線：“直到你下午問我，你問我擔不擔心，我發現我連一句擔心都難以對你開口。”

說到最后，在也繃不住聲音里的意，漸漸沙啞。

應如約沒有想到，向欣會在今晚和說這些。在看來，們之間的談話必然會發生，或早或晚都不會在外婆手的前一晚。

一時有些無措，從掌心里出一只手，有些遲疑猶豫的拍了拍的肩膀：“媽媽。”

這一聲低低的呼喚，就是倒向欣底線的最后一稻草。

捂住，頹然坐回椅子上，佝僂著腰背，埋首無聲地痛哭。

顧忌著外婆，很用力的住，拼命抑制自己的哭聲，偶爾有幾聲嗚咽從指中出來，也很快被悶回去，抑卻又忍。

這一切來的猝不及防又理所應當，應如約還在消化，看著向欣這麼狼狽，本對也沒什麼怨氣的心像是雪后初晴。

猶豫著，在向欣前蹲下，就如同還是小時候那樣，笨拙地用手指去的眼淚，輕輕拍著的膝蓋呢喃著安。

——

李曉夜今晚值大夜，困得正打瞌睡。

額頭剛點上桌面，猛然驚醒，著疼了的額頭，一臉驚訝得看著此時從普外病區方向來的溫景然：“溫醫生？”

溫景然腳步一停，微微頷首。

李曉夜看了看幽靜的病區走廊，又打量了眼面帶疲倦的溫景然，結到話都說不整齊：“溫、溫醫生，你、你怎麼……”去而復返了？

溫景然沒接話，他抬手輕了酸的眼角，信步經過護士臺，很快就下樓離開。

李曉夜盯著溫景然離開的背影，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這位爺今天不是七點多就下班了麼，怎麼眼看著快凌晨了……回來一趟又走了？

支著下，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病區走廊看了半天。

忽的，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李曉夜拍了拍旁剛職不久的新同事，掩不住興道：“嚴筱，應醫生進了病房以后就沒離開對不對？”

被拍打得有些不耐的人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

李曉夜沉浸自己偉大的發現中，本沒有察覺到嚴筱的異樣，滋滋地捧住臉，十足心的嘆：“不管當事人再怎麼飾太平，我還是站這對CP，誰說應醫生和溫醫生沒有CP的？”

嘀嘀咕咕的，猶自陶醉：“應醫生和我拉架時，別人沒看見，我可看著眼底的狠勁了。平時這麼文弱的一個人，典型的江南溫婉子啊，但本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嘛。你想想，萬一有一天應醫生釋放本把我們溫潤如玉玉樹臨風的溫醫生到墻角，這樣那樣調戲……嗷，不行了不行了，好有畫面。”

嚴筱“嗤”的冷笑一聲，一手翻著文件，漫不經心問道：“不是說他們不是嘛？你瞎湊什麼CP？”

李曉夜生平最討厭別人質疑最靈敏的八卦嗅覺，當下冷哼一聲，十足冷艷高貴地睨了一眼：“你才剛來多久，知道什麼？溫醫生和應醫生同一個鎖屏碼，十年的師兄妹關系，查房時候眉來眼去的。再說近的，應醫生外婆住個院，你看看人溫醫生，鞍前馬后，照顧得比親家還親，還說沒點什麼，鬼都不信。”

話落，終于察覺到嚴筱語氣的不對，瞇著眼仔細打量了幾眼，那眼神就跟CT室的X一樣，直掃得嚴筱渾發涼。

嚴筱扭過，心虛地瞪：“你干什麼？”

李曉夜著下，這回眼里除了打量還帶了幾分笑意：“真是奇怪啊，我總覺得你對應醫生有莫名的敵意啊，你給我說說原因？說的在理，我就幫你欺負怎麼樣？”

嚴筱才不會蠢到相信剛才還把應如約夸得天花墜的人說倒戈就倒戈。

把文件一合，朝李曉夜勾了勾手指，神兮兮地低了聲音道：“應如約是我高中校友。”

李曉夜還沒來得及驚訝下，又聽道：“我有一堆的料可以，你要不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