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駕蹲在車旁煙, 細長的手骨節有些大，他低著頭，用煙盒在糙的水泥路上畫著圈, 百無聊賴。

他回來的不湊巧, 手指剛挨上車門就發覺車震了下。沒等他細想, 車又了……

這回絕對不是錯覺了, 這里面肯定辦著事呢。

作為敬職敬業的代駕，他本著良好的職業守，默默收回手，尋了個地方蹲著，一口口吞著煙。

不料, 一煙還沒完, 后座推開的車門狠狠地撞上他的后背，代駕險些一個大馬哈直接撲街。

他心有余悸地手指撐地，仰頭去看從車上下來的年輕男人。

溫景然心不佳，連表面的和善也維持不住。

他睨了眼蹲在地上一臉到驚嚇的代駕，冷冰冰的出“抱歉”兩個字，繞過他, 徑直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不, 等等！

代駕一臉懵地站起來，有些恐慌：“溫、溫先生？”

溫景然關上車門前看了他一眼, 面冷：“后面的路我自己開。”

代駕迷茫的“哦”了聲——他就這麼被炒了？？？

嗯，是被炒了。

當他窩在后座在向欣旁被慈祥和藹地問及人生理想時，思及此, 委屈得只想把每手指都咬過去。

好在，三十多公里的路，半個小時就抵達了S市。

進了市區，溫景然隨便找了個路口把代駕放下，結算酬勞。

這個點，剛好避開S市主干道的下班高峰期，街道上往來的車輛都保持在限度的速度里，車燈，喇叭，匯出格外熱鬧的夜景。

徐徐吹送的暖風里，應如約隔著車窗看向站在路肩上的溫景然。

他低著頭，眉目微斂。那雙如星月的眼睛遮掩起芒，看上去滿溫。

揪著手指，抿，心頭一鈍一鈍地不上氣。

向欣給前座副駕上的外婆掖了掖披在上的外套，重新坐回去時，目循著如約的視線也看向了窗外。

“你和景然怎麼回事？”向欣習慣的皺起眉：“剛才在服務區就覺得你們兩個不太對，出什麼事了？”

應如約慌忙收回視線，有些不安地回視向欣：“沒什麼。”

說完，就連自己也覺得太過敷衍，想了想，回答：“我想把油費和高速過路費轉給他，爺爺年紀大了已經握不了手刀了。外婆的手還得麻煩他，雖然是……關系親近的人，但不能總占他便宜。”

說的含糊，向欣本能主觀地把這件事當了溫景然不快的原因，拍了拍的膝蓋，低聲安：“道理是沒有錯，但方式得用對，否則那就是見外了。”

應如約有些心不在焉，“嗯”了聲，沒再接話。

向欣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余看到溫景然拉開車門坐進車，又把要說的話悉數吞了回去。

已經到了S市，再麻煩他好像就有些過分了。

應如約看他扣上安全帶，“誒”了聲，斟酌道：“這條路再往前開幾百米有家連鎖的酒店，今天這麼晚了，你趕回去休息吧。”

話落，又覺得自己笨，懊惱地輕咬了一記舌頭，匆忙補救：“正好一起吃晚飯，辛苦了你一路。”

安全帶卡進鎖槽里的聲音清脆。

溫景然過后視鏡瞥了一眼，還沒察覺，眼神微亮，直直地看著他。

他沒同意也沒反對，思忖了幾秒，道：“去盛遠吧，盛遠離這也不遠。酒店有專車可以接送，也方便點。”

不給應如約拒絕的機會，溫景然轉頭看向向欣，語氣溫和：“特殊時期，便利些最好。”

向欣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外婆不適，下午的車程雖不算太長，但舟車勞頓難免辛苦。這種時候還是能夠照顧一些就照顧些，別虧損了。

向欣都同意了，如約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悶悶地坐回去，低頭不語。

盛遠酒店是溫家人的產業，在S市扎之初，溫遠就給過溫景然一張房卡，頂樓的公寓套房。

原先S大附屬醫院的舊址離盛遠酒店倒是近，步行不過十分鐘。

后來換了新院址，溫景然再也沒去過。除非溫遠或溫景梵在S市停留，他才偶爾小住幾晚。

把人安頓好，溫景然沒再多停留。

只作為應老爺子的學生，向欣曾經的同僚，應如約的師兄，他放下工作親自去L市把人接來S市，又事事親歷親為，本就尷尬。

這種時候，不適合他再久留。

他一提出告辭，向欣便挽留他一起吃晚飯，被溫景然用要去醫院的借口推拒后，匆忙給今晚一直不在狀態的如約遞了個眼神，示意去送送。

一晚上都杵在角落努力減存在的人，遲鈍地反應了幾秒后，“哦”了聲，追到玄關：“我送你。”

溫景然沒作聲，算是默認。

如約跟在他后，帶上門，跟著他走了幾步。

“外婆的事不用擔心，況還很樂觀。”他心平氣和，語氣也很平靜：“T2程度的腫瘤原則上要用D2淋結清掃的胃切除，切除病變的。等明天診斷后才能詳細，我會盡力而為。”

應如約踩著頂樓的高級羊毯，一顆心因為他的這些話像是懸在半空，有些飄忽：“我知道。”

已經走到了樓梯口。

走廊里的燈線昏暗曖昧，著暖橘的朦朧。

溫景然停下腳步，轉看著，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告訴：“剛才那些話，不是作為醫生的份，是因為你。”

應如約一怔，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溫景然也沒有聽表態的意思，他抬手按下下行的樓層，看著停留在一樓的電梯上行，轉過，沒再多看。

盛遠酒店頂樓的裝飾低調奢華，巨大的落地窗能一眼看盡整座城市的燈火，就像是腳踩著銀河星空，俯瞰著整座城市。

他的后，就是這樣一片盛景，像綴著星辰的巨大簾幕，他站在這樣的背景里，遙遠得像是星空里的人。

應如約咬，眼神落在很快就要到達頂樓的電梯，拼命暗示自己——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無論什麼。

說分手，他同意，不拖泥帶水，道德綁架，完全讓稱心如意。

外婆生病，他說沒法不管，下了飛機拎了個代駕直接來L市，一個下午匆匆來回。

相比之下，就太殘忍，簡直沒心沒肺。

想到這，就愧疚得要命。有那麼一瞬間，沖得想去抱他，想撲進他懷里，手從他腰側環過，十指扣在他的腰后，讓他想掙也掙不開，想逃也逃不掉。

可也只敢想想，哪怕想到齒尖發，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對他造次。

電梯終于到了。

同時上來的，還有住在頂樓商務套房的客人，個個西裝革履，不是拎著包就是抱著電腦文件夾，有序地走出電梯，互相道別著。

應如約有些可惜，起碼明天之前，再也沒有合適的說話機會了。

沒有急著回去，等那群人離開，站在溫景然剛才站過的位置，轉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致。

一盞盞燈就像是星辰墜凡塵，沿江璀璨的燈河里，整座城市繁華又熱鬧，是人煙。

站在那，忽悲涼。

應如約進屋前，先給應老爺子打電話報行蹤。

老爺子正要睡下，語氣帶著幾分困意，問：“明天去看診？”

“嗯，順利的話直接住院準備手。”

老爺子沉沉的“嗯”了聲，叮囑：“那明天有了確診結果你再跟我說，景然是爺爺最得意的學生。你外婆有他當主治醫，你放寬心就是。”

話落，又生怕的心態不夠端正，絮絮念叨：“你自己就是個經百戰的醫生，數百臺的手了，心里還能沒有底嗎？沒有的話，爺爺給你壯膽。你放正心態，積極配合景然，幫你外婆邁過這道檻。我這前親家，是個有福氣的人。”

“你華姨最煲湯，醫院沒有這個條件，你電話跟說一聲就行，我不至于小氣到人也不借給你。”老爺子說著說著笑起來，低低道：“你外婆還沒看到你結婚怎麼會罷休，倒是你，給我出息點。”

應如約頭抵著玻璃窗，聲音瞬間了下來：“爺爺。”

難得用這種撒的語氣，老爺子耳子，不由也放了聲音：“你父母離異，你是兩個家庭之間唯一的聯系。又是獨，自然要辛苦些承擔起兩家的責任，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應如約本還沒有什麼，老爺子卻能察的脆弱，那安的語氣讓恍惚想起數年前，應爸爸喪禮上，他寬厚的手掌把攬在邊，輕輕拍打肩膀。

那時候，他說了同樣的一句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其實不好，一點也不好。

強裝出的淡定正在土崩瓦解，而那顆心卻已經千瘡百孔。

應如約閉上眼，鼻尖酸得發疼，整個腦子都暈暈的，像有隨之沖至大腦，流速快得措手不及。

抿著，啞聲道：“爺爺，我好喜歡他。”

話落，的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重復著：“真的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