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面對站著, 是唯一一個能看清臉上所有細微變化的人。

被應如約驟然慘白的臉嚇得不輕, 也不敢輕舉妄，抿著猶如犯錯的孩子一樣垂手站立，眼地看著。

后忙碌走的醫護人員, 正低聲談著什麼，都沒有留意這邊。

小邱咬了咬下，握住應如約的手腕把拉到一邊，擔心地看著：“你還好吧？”

在醫院這種環境里, 按理說應該早就能淡看生老病死。但當這種事真切地發生在自己邊或朋友上時, 才發現, 誰都做不到波瀾不驚。

不知道從哪里襲來的涼風, 著應如約的后頸和腳踝盤旋著。

回過神, 仍舊有些失魂落魄：“我還好……”

頓了頓, 應如約回頭張了眼手室，拜托小邱：“里面的病人還沒蘇醒, 麻煩你先幫我照看下，我去給我媽回個電話。”

小邱點點頭，握了握的肩膀，低聲安：“你放心, 不會有事的。”

應如約知道是在關心自己，勉強笑了笑，握著手機快步離開。

沒走多遠，有一間休息室。

應如約推門而，關門時順手反鎖。

倚在門后, 花了幾分鐘平復好心，走到靠著窗的落地綠植盆栽旁，拉開椅子坐下，給向欣回撥電話。

如約的手心發汗，涼涼的，在臉側的指背像一截剛從冰箱冷柜里取出來的冰塊。

垂首，格外耐心地等著電話被接通。

耳邊規律的忙音里，終于能夠正常，理智的思考。

胃癌在惡腫瘤當中，發病率高居首位。前期癥狀和胃潰瘍相似，通常很難引起人重視。

一個月前剛從L市回來，除了覺得外婆消瘦了些，并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加上如約外婆年輕時腸胃就不太好，晚年高，每天需要吃藥控制，實在難以察覺。

L市的醫療水平有限，比不上S市。再者，如約的爺爺就是普外胃腸外科權威的專家，溫景然師從于應老爺子，這些年在專業領域里也是小有名氣。

飛快盤算著，把外婆從L市接過來治療的可能。

腦子里還紛紛的，電話里的忙音忽的掐斷，傳來向欣有些疲憊的一聲：“喂？如約。”

應如約腦中那漸漸清明的弦頓時被掐斷，呼吸微微一窒，心口沉得像是負荷超載了太多，悶悶得有一痛。

沒等到如約的確認，向欣沉默了幾秒，重新喚：“如約。”

“嗯。”應如約的手指無意識地揪住綠植盆栽上那片老舊深綠的葉片：“我剛下手，看到你給我發的短信。”

“你外婆上午確診的。”向欣嘆了口氣，語氣里是難以招架的疲倦：“前段時間我不是說，想帶你外婆來S市做個詳細的檢查。你外婆擔心會打擾你的工作，就跟我在L市的醫院做了檢查，今天剛出的結果。我……”

忽的停住，沒再繼續說下去。

應如約眼底映著那某綠，眸幽：“你什麼時候發現外婆狀況有些不對勁的？”

“兩個月前。”向欣回答：“但你也知道，你外婆腸胃向來不好，加上年紀大了，脾氣也漸漸古怪。每次我問哪里不舒服也不說，一個勁說沒事沒事……”

“那是諒你。”應如約毫不留地打斷：“你眼里只有你的工作你的病人你的責任，你什麼時候真正關心過你邊的人？”

再也不能心平氣和，那些塵封多年被深深藏在心底最深的傷痕掃落灰塵出丑陋的疤痕，也不管揭開那層痂是否會鮮淋漓，涼了語氣指責：“如果不是上次我回L市提醒你帶外婆去醫院檢，你是不是沒想到外婆不適？外婆不是脾氣古怪，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埋怨你。”

應如約著葉片的手指猛得攥，腔里一無名火躥著，幾乎要把剛拾起的理智悉數焚。

“你是我的媽媽，哪怕從小到大，你都沒怎麼管過我，沒對我用過心，單憑緣關系我也該尊敬你敬重你。可現在我懇求你回頭看看，這些年，你為了你的工作到底疏忽了多人？你犧牲了婚姻，家庭和我，我能理解，也不曾埋怨。但是你真的要等到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才去后悔才去歉疚嗎？”

不會說太過于激烈的話。

家庭的原因以及年的經歷，讓對出現在自己周圍的人都帶著友善和寬容，小心地對待他們的靠近，也默許每一個人從的生活里漸漸消失。

給自己上的枷鎖太多，從沒有真正的卸下過心里的負重。

可此時，這些話說出口，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向欣沒有回答。

握著手機倚在如約的房間門外，靜靜的看著那束落在書桌上的。

的沉默在如約看來也許是默認，也許在反思，也許只是短暫的妥協，可無論哪一種，都沒有奢能夠改變向欣深固的想法。

外婆確診癌癥的憤怒，用遷怒向欣的方式發泄了大半。

可那怒意散去，卻覺得心口冰涼，有種猜不到底的恐懼纏繞在的心口。心里得厲害，所有的理智都如果固了水泥，空有滿心的煩躁和解決事的迫切，唯獨沒有適配的方式。

大腦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來。

明明有線，拎著線頭就能把事理順解決，偏偏一用力去想，手之間全是過隙的寒風，呼嘯叮嚀。

還是向欣先打破沉默的僵局，嗓音嘶啞，輕聲和道歉：“對不起。”

“想和你道歉很久了。”輕了腳步邁進屋，坐在床尾。

中翻旋的灰塵里，手拿過書桌上不久前如約遞來的照片，用指腹輕輕的挲著相片里的如約：“只是你漸漸都這麼大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親近，也難以啟齒當年對你的冷落和不負責。”

應如約咬住下，沒說話。

眼睛盯著桌面盯得有些發酸，抬手了眼睛，越越覺得眼睛不舒服，鼻尖酸酸的，有些想哭。

蒙住眼睛，聽著向欣平緩的呼吸聲，啞著聲音道：“先不說這些，外婆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來我的醫院治吧，爺爺是胃腸外科的專家，這里的醫生也大多經驗富，我也能幫你照看著外婆。”

向欣卻有些猶豫：“我是想過，但你外婆執拗，不愿意去S市。我給你打這個電話，也是希你能勸勸。”

外婆那一輩的人，最是重重義。

向欣婚姻失敗，沒有埋怨向欣，但對如約對應家多卻有些愧疚。所以才會抵來S市，和不想打擾工作的道理一樣，不想給應家再添麻煩，借助應家半分權勢好，對于而言都是難以償還的負擔。

“我知道了。”應如約輕吁了口氣，抬腕看了眼時間：“我等會去科里請個假，今晚就到L市。這兩天就把外婆接到S市來，盡快安排住院治療。”

話落，試探著，又問了一句：“你醫院那邊……”

“我請了長假。”向欣低聲笑了起來：“若必要我也會辭職照顧你外婆的，你放心。有些錯，我不會再犯了。”

那就好。

應如約掛斷電話。

在休息室坐久了，才發覺手腳冰涼得有些僵。

一個電話，發了一通脾氣，掌心出了汗，有些意。

應如約下意識去口袋里紙巾，低頭一看，自己還穿著綠的手服，只能作罷。

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消化了這個噩耗，事實上，除了在知道事的那一刻無助茫然，不敢置信，再是對外婆的心疼外，并沒有太多的負面緒。

起碼，還能維持理智去思考接下來怎麼辦，甚至還有心思去跟向欣發脾氣。

可直到掛斷電話，才從自己抖無力的手指里看到無比恐懼的自己。

難得不上氣來，可是又不敢哭。

還要打起神，跟沈靈芝請假，盡快趕到L市，了解外婆的病，再安排好外婆在S市的一切事宜……

扶著桌角站起來。

腦子里紛紛的，一會在想要不要先找溫景然，他就是胃腸外科的，也許他會有什麼更好的建議；一會又想起他剛才被院長匆匆走，一時半會找不到人，還不如直接問爺爺。

眼前忽然就有些模糊。

應如約吸了吸鼻子，再也沒能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又不在！

每次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

一次兩次，還能自我安調整，可這麼多次……每次脆弱到想依賴他時，他不是在手臺上做手就是被別的事絆住。

應如約越想越難過，索蹲下來，把臉埋在臂彎里。

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哭得不上氣，又怕休息室會有人經過不敢發出聲音。

一重重打擊連帶著之前還未消散的負能量悉數淹沒。

知道，這種特殊的時候不該把這些算在他的上，可就是忍不住。

張咬住手指，用力到指尖的痛刺激得大腦皮層一陣陣發，終于松開手指。

抱膝倚著盆栽靠了一會，心煩意到胃都揪著疼。

想給溫景然打電話，哪怕像上次那樣，在手室外只能安幾分鐘也沒關系，只要他接電話……

可拿起手機翻到了通訊錄里他的號碼，又開始遲疑。

萬一他正在忙怎麼辦？

這種不理智的做法就像是不的小孩在鬧脾氣……

心里越是抑的念頭此刻就越發強烈地想要掙破枷鎖，應如約幾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按下通話鍵。

略微遲疑了幾秒，手機振著，先一步進來一通電話。

溫景然。

應如約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胡地干眼淚，確認屏幕上顯示的就是他的名字時，心口忽的上下一跳，懸了起來。

手忙腳的接起來。

溫景然慣有的清冷嗓音過手機傳過來：“如約？”

“嗯。”

“G市附院有臺手需要我過去一趟，大概明天晚上才能回來。”溫景然顯然對這樣臨時的外派有些不耐，連帶著語氣都有些急躁：“薛曉的事這兩天還會發酵，余榮梁要求第三方部門重新審查整個手流程，也許會有人來詢問你，照實回答就好，嗯？”

應如約垂下眼，眼前瓷白地磚相連的黑線部分被重新充盈眼眶的眼淚模糊。

努力地咽下語氣里的哽咽，盡量不讓他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好。”

溫景然正關上車門，全然沒有發現比平時含糊的語氣，邊啟車邊道：“乖，等我回來。”

應如約再也做不到若無其事地應答。

掛斷電話，心像破了一個，鼻尖酸得發痛。

不等了。

不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