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十七分時, 日出。

天剛放亮的清晨, 山頂溫度仍舊很低，風聲似乎比凌晨到達山頂時更加猛烈。

不過此時，視野里能看到沿路結了冰凌的枯黃草梗，能看到聳立著的巨型風車，白的扇葉被風吹得不停旋轉，毫沒有笨重，也能看到被風吹得一面斜倒的一叢林樹。

影之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天際出一明藍，像一條藍的帶從東方橫穿天空。

沒過多久, 又在那如同豁口一般的明藍周圍泛出一層如同煙霧一般的云霞, 鑲嵌著橘金，如同太的邊角。

在云頂酒店門口停了一夜車的車主紛紛開門下車，極低的溫度下, 站臨山旁欄桿住翹首以盼的皆裹著厚重的棉服, 武裝嚴實。

有極數僅穿著普通冬裝的, 下車沒一會就被風吹得瑟瑟發抖, 連滾帶爬地回車里。

如約凌晨下車時深刻會了一把，那風是從四面八方圍堵而來, 無孔不。穿得不夠厚實，一下車熱度像是頃刻間揮發, 瑟瑟發抖。

才不想再驗一遍, 趁著溫景然下車扔早餐余留的垃圾, 從后座爬回副駕, 盤膝坐在座椅上，過車窗看向山前。

視野不算太好，但勝在車前就是崖壁，沒有遮擋。能清晰地看到那道明藍的豁口漸漸的又綻開幾縷漂亮的朝霞。

凌晨將就的那幾個小時里如約并沒有睡好，脖子酸疼，連帶著肩胛骨那一帶都的刺痛著。

轉著脖子活僵的關節，剛周轉了三圈，車門被拉開，溫景然夾著一陣冷厲的寒風坐進車里，低眸著車窗看了眼日出的方向，輕咳了聲：“運氣不太好，這個時間太已經躍出來了，風吹不散云層，今天看不到日出了。”

如約著脖頸的作一頓：“要不，再等等？”

溫景然側目著后視鏡，在雷達不斷提醒的聲音里把車從停車位上倒出去，停在了水泥路的正中間。

隨即，剛才還認真盯著后視鏡的人轉頭凝視，似笑非笑地問道：“想跟我多待一會？”

應如約還沒從兩人已經轉變的份中適應，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后又覺得總是被他制著實在有些窩囊，想了想，一本正經道：“那你急著走，是不想和我再待一會？”

意料之外的被反將了一軍，溫景然怔了下，手肘撐在窗邊用手背輕蹭了一下鼻尖，低聲笑起來：“出息了。”

“山頂信號不太好。”溫景然凝神盯著下山的陡坡，緩緩把車下高地：“還記得上次來時，離蒼山滿山的霧凇吧？”

當然記得。

那天來山頂看霧凇的人特別多，私家車一輛接一輛地往山頂開。云頂酒店門口那片停車的地方停得滿滿當當。再塞不下一輛車。

從能看到風車的地方起，山路上就滿眼都是雪白的積雪，山坡兩旁的樹木，每一簇葉尖都凝著一層剔明亮的冰凌，像天然的水晶，在下熠熠生輝。

滿山璀璨。

山頂斷斷續續的飄著雪，未開發的山頭積雪厚得一腳能到腳踝。供人攀爬落腳的山石被雪浸潤得打，滿山咯吱作響里，有無數串腳印延向四面八方。

對于S市這種冬天很難看到大雪更不可能有積雪的城市而言，如約對離蒼山山頂恍若冰雪世界的景致印象十分深刻。

“今年還早，還沒冷到下雪。”溫景然緩了車速，避開此時正往山頂駛去的一輛轎車，繼續往下：“等離蒼山的山頂也下起雪來，我們就能再來看霧凇了。”

如約過車窗看向不同角度下仍舊只在豁口出一來的日出方向，確認今天是真的看不到日出了，不無可惜地點點頭：“好，再來看一次霧凇。”

——

兩人今天都要上班，從山頂沿著七拐八繞的山路到山腳，又開了一個小時的車，進S市時離上班還有段充裕的時間。

溫景然惦記梵希，應如約也需要回家一趟換服，幾乎沒異議的，一致決定回山一趟。

眼看著就快到家門口了，應如約這才開始張，頻頻抬腕看時間，生怕和老爺子平時起床的時間相撞，夜不歸宿被逮個正著。

難得能再見到應如約幾年前做錯事后才會有的心虛模樣，溫景然在應家門口停了車，看從車里就開始躡手躡腳地準備“渡”，很惡劣的摁下了喇叭。

“滴——”一聲低沉雄渾的聲音，驚得已經半開了車門的應如約“砰”的一聲帶回車門，轉頭對他怒目而視。

溫景然的左手還握著方向盤，目變深，右手越過中控的儲盒握住的手，用手指勾纏住。

他的掌心溫暖，指尖也著余熱。

修長的尾指勾著的小拇指的作著幾分曖昧，他把玩著，忽的，抬眼盯住，那眼神似勾住了的魂魄，一路看進了的心底。

溫景然角噙笑，低聲道：“因為你，比以往都期待今天，別讓我等太久。”

他的聲線偏低，想來凌晨睡下的幾個小時并沒有休息足夠，嗓音微帶了幾分嘶啞，低聲咬字時，每一個字都低沉耳，如有回音。

好端端的……又在分開前一下。

只是他故意帶了幾分蠱的語氣，委實纏人，心底最的地方像是被他放出去的勾子勾畫了一下，瞬間得一塌糊涂。

應如約連掙開他手的力氣都沒了，被他勾纏住的手指弱無骨，最后連怎麼下的車也不知道，魂不守舍地一路回了房間才猛得回過神來……

等等……

剛才華姨問怎麼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回答了什麼來著？

……

完全想不起來了……

——

不知道越沒有準備越忙的定律是不是所有人都適用，應如約從早上邁進醫院起，就忙到人仰馬翻。

麻醉醫生每天要做的事都是無比無聊的事。

盯數據，看電腦屏幕，記錄病人的基本生命征，時間一久就容易視力疲乏。

好幾次，都需要用手指撐住眼皮，才不至于讓自己在手過程中有片刻的分神。

一臺手下來，小邱問了好幾次：“你沒事吧？”

有事……

很有事。

應如約心咆哮著，面上卻沉著冷靜：“沒事，等中午休息會就好了。”

小邱懷疑地盯了一會，拍拍的肩膀：“我手機里有一張溫醫生洗手的側照，我每次犯困的時候都會翻出來提提神……我等會發給你啊。”

應如約：“……”這種時候要不要說謝謝？

更雪上加霜的是，應如約好不容易等到午休，正準備去值班室補覺片刻，前腳剛邁出科室，后腳護士臺就通知急診加了兩臺車禍送來的手。

于是，應如約只能收回邁出去的腳，去手室準備手。

好不容易忙完，已臨近下班時間，流程單上如約今天的手只有最后一臺婦科的。

應如約前訪視時，了解過病人的基本信息。

和普外科那個二十多歲的男孩手前一天病房里擁了那麼多好朋友相陪不同，這位患者的病房極度冷清。

冷清到病床前只有總是盛著半盞水的明杯子。

患者容貌艷麗，五雖不算致，但拼組在一張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風。即使病中，每日也輕掃眉黛，輕點紅妝。

就算是隨時都等著見客一般，毫都沒有松懈。

護士臺的李曉夜是出了名的八卦，病區有哪些比較特殊的病人就沒有不清楚的。

如約前訪視后，總覺得這個病人態度消極，有些奇怪，就多問了李曉夜幾句，結果還真沒有不知道的。

患者今年三十五歲，是S市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夫人。

據說患者是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后就嫁給了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當了總裁夫人。當年結婚時，排場大得還上過新聞。

不過結婚沒幾年，就斷斷續續的傳出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在外包二，養小三的消息。而這當年備寵的總裁夫人嫁過去好幾年了，肚子也沒靜。

“幸好總裁在外面包養的二小也沒有被搞大肚子的，我們總裁夫人就拜佛求子各種土方法地嘗試。結果到今年三十五歲了，也沒能懷上孩子。”李曉夜神兮兮地湊近如約，著聲音道：“我們起初以為這麼多年生不出孩子，就連總裁包養在外的二小也生不出，肯定是總裁的問題。結果幾個月前聽說二有靜了，人還被接進了家里養胎，全是總裁夫人伺候的……你說心不心酸？”

“這種豪門家庭，門不當戶不對，男人又不護的，人只能在腳邊小心伺候。不然到時候一離婚，人財兩空，賠了青春什麼也沒撈著。”李曉夜唏噓不已地嘆了口氣：“這位總裁夫人不舒服是自己來看病的，B超提示盆腔包塊，從醫生診斷盆腔包塊待查到需要做手，都是一個人，就沒見老公來醫院一趟。”

難怪……

難怪這個患者有時候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就算有護士和搭話，詢問狀況時，也經常只是淡淡掃去一眼。

看上去，心如死灰。

婦科主刀的醫生是四十多歲的醫生，間聽巡回護士聊起這位病人的事，難得道：“之前的主治醫生我正好認識，聽說求醫問藥連續不斷地吃了好幾年的中藥，一直沒斷過。不孕不育的事，除了他們兩口子，誰也橫說不得，攤上財大勢大又不護自己的男人，無非就這個結果，也是可憐了這個人，當初還是姑娘時，為這個男人放棄了多，義無反顧地跟他過日子，結果還落不著好。”

巡回護士替這患者打抱不平到現在，聞言，接過話茬道：“就患者手前給男人打了電話，說萬一結果不好需要家屬簽字，男人二話沒說直接掛了電話。人送進來之前，眼睛還是的，哭個不停。就現在，手室外守著的也只有患者的媽媽，男方那不聞不問，沒一個人關心。”

手室里頓時一靜，只有儀心率的聲音持續平穩的響著。

這臺手里，醫護人員居多，雖不能同，但凡是遇到這樣不公平待遇的，總會多幾分同。

不等這份緒再蔓延，患者中切除下來的腫瘤送病理科化驗后的結果就出來了——腫瘤是惡的。

手室又是全員沉默。

惡的腫瘤就得全子宮雙附件切除，還要淋結清掃。

切除子宮對于這位病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大家心照不宣。

切除子宮的手方式需要患者家屬簽字同意，手暫停，護士去聯系家屬。等拿著手知同意書回來時，眼眶都是紅著的。

也沒人敢問在手室外發生了什麼。

一時之間，整個手室氣氛沉悶得如同抑著一場暴風雨的平靜。

更點背的是，淋結清掃探查的時候發現患者的乙狀結腸部位有腫塊。

主刀醫生沉默了幾秒：“去請普外科臺上會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