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節。

從十三起，城中便開始徹夜燃燈，等到了十五正日子，更是燈火如河，熱鬧非凡。

宣德門早早就架起燈棚，十五這日皇帝會攜眾后妃登臨宣德門已經是全城皆知的盛事。宣德門是宮城、城的分界線，說是門，其實是一道高聳的城墻，東西兩闕各有瞭塔，城墻與后面的宮墻連綿一，里外隔出兩個世界。

宣德門是皇宮第一門，無異于皇帝的臉面，故而宣德門修建的極其高大，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城。

宣德門城墻和左右兩闕圍一塊平整寬闊的廣場，再加上宣德門的崇高地位，朝廷有什麼大禮儀，大慶典，都設在這里。城墻上的行障、華蓋、寶座從很早之前就準備起來了，如今時辰漸近，宣德門上太監、宮來來往往，都忙著在做最后的檢查。

慕明棠白日便去宮里赴宴，皇帝在前朝設宴，皇后在后面宴請各位眷，等到了上燈時分，前朝傳來皇帝的信號后，皇后才帶著眾多眷，施施然走向城樓。

上元是全年數一數二的盛會，尤其難得的是不拘男，子也可以自在游玩。這次皇帝開恩，后宮眾妃不必局限份位，都可以去城樓上看燈，后宮一眾不得閑的宮嬪妃，不知道為這一天期盼了多久。

城樓上此刻已經彩袂飄飄，華蓋。宣德門前的場上聚滿了人，全翹首著城樓。不知何時起，城樓上太監宮人跑的影頻繁起來，過了一會，忽然鼓聲大作，都傳言“家來了”。

廣場上匯聚的百姓口口相傳，不知真假，各大班子急忙表演起自己的雜技來。慕明棠隨著皇后等人登上城門時，便看到下面燈火大作，鑼鼓喧天，熱鬧一陣勝似一陣。

現在慕明棠確定，確實是小地方來的了。這種壯觀，從未見過。

皇帝攜眾登上城樓后，樓下氣氛頓時引，呼喊萬歲聲一陣接著一陣。其實城樓那麼高，此刻天又黑了，城門下的百姓并不能看清上面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上面侍從云集，還有眾多姿容絢然、仿若神仙妃子的眷跟從。百姓就算看不見，也能猜測出那些便是皇帝和皇后王妃等娘娘了，頓時大鼓舞，歡騰非常。

慕明棠就站在皇后邊，視角極好，看到城中酒樓林立，張燈結彩。燈火匯涌河，宛如銀河落九天，時不時有孔明燈升起，宛如要將人間的燈火引天上，壯闊非常。

慕明棠深震撼。上元這天因為皇帝親臨，全城最出名的雜劇班子、手藝人都匯聚到宣德門廣場了，樓下能人各顯神通，花樣頻出，簡直看得人眼睛都忙不過來。

皇后瞧見慕明棠很專注地看著樓下的燈，笑問：“安王妃看得這樣專注，可是喜歡這些熱鬧？”

城樓上的貴族眷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然而眾多公卿中皇后獨和慕明棠說話，用的還是這樣親近的語氣，許多人立時向慕明棠看來。慕明棠也不掩飾，點點頭承認了：“沒錯，這是臣婦第一次在京城觀燈，之前從未見過這般繁華。”

當事人一口承認，反倒讓其他人不好發揮了，皇后也笑笑，說道：“本宮也有許多年沒有在外面看過燈了，都不知道現在竟出了這麼多花樣。今年的燈節熱鬧，安王妃正好趁此機會盡興一覽。”

“謝皇后娘娘。”慕明棠點頭應下，皇后有心在眾人面前顯示對安王府的安，和慕明棠說話極其和，還和慕明棠指點著樓下的彩燈點評。蔣明薇也站在不遠，親眼看著對素來苛責的婆母面對慕明棠時像換了個人一般，心里簡直復雜極了。

真是諷刺，皇后要求蔣明薇簡樸謙卑，不讓蔣明薇穿貴重的子，卻發賞賜供慕明棠一擲千金；皇后對蔣明薇百般挑剔，要求麗大方，賢良淑德，禮賢下士，還要求謙卑自省，不驕不妒，節省不花錢，然而對慕明棠呢，溫和包容，連慕明棠沒看過京城的燈，都親自一盞盞指給慕明棠看。

不說遠的，就比如現在，蔣明薇站在這里這麼久，都不見皇后問過一句，分配過一個眼神。兩廂對比，實在讓人氣恨。

蔣明薇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同為王妃，無論什麼場合，只要有慕明棠在，蔣明薇就只有退到一邊做配角的份。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讓忍，讓謙讓，仿佛避諱慕明棠，乃天經地義之事。

見鬼的天經地義，要不是蔣明薇前世看過書，都以為慕明棠才是主角了。蔣明薇想到一會要發生的事，深吸一口氣，不斷告訴自己接下來要有大變故發生，和謝玄濟的運勢將從今日起急劇飛升，不值得和一個小人得志的炮灰計較。

才是慧眼識珠，嫁給了天命之子的人。慕明棠如今，不過是墜落前最后的狂歡罷了。

這樣想著，蔣明薇果然漸漸平復下來。現在滿腦子都是一會宮失火的事，本沒有心思看樓下的表演，連旁人和說話，都帶搭不理。

有大事要做，哪有閑工夫理會這些小配角？蔣明薇也不在乎會不會得罪人，反正過了今日，就是皇后、太后的功臣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夫人太太對如何評價，有何干系？

另一邊，宦見皇帝等人看得興起，獻寶般說道：“稟報家，今日民間異人做了一盞龍燈，專門為陛下賀福。聽說那盞龍燈高三丈，描金浮，華麗非常。尤其是龍眼，聽說做的和活的一樣呢。”

旁邊有近臣聽到，附和道：“陛下是真龍天子，民間獻龍燈慶賀，實在是相得益彰。這樣大的龍燈，天底下除了陛下，恐怕再無人能住了吧。”

太監聽到連忙應承：“可不是麼，聽說自從開始組建龍形時，作坊頻頻失火，做燈的工匠都說是他們命賤人輕，不住燈龍。所以這盞燈自從做，從沒有點燃過，恐怕唯有在家面前，才能平安無事地點亮了。”

皇后在不遠聽到，也笑著應和：“看來妾等都托了家的福，今日竟能一覽龍燈。妾活到現在，還從未見過這麼大的燈呢。”

眾人自然是一片附和聲，皇帝被眾人捧得高興，笑著揮手道：“竟還有如此奇事，朕當真要看看和活龍一樣的燈是什麼樣的。燈車走到哪兒了？”

獻燈的太監大喜，說道：“正在路上斗燈呢，若是路上順利，大概戌時送到宣德門，亥時整點燈。”

斗燈也是一項上元習俗，上元節前燈車要去府報備，等上元通宵玩樂這三天，各式各樣的燈車會從街巷出發，燈上站有伎人、雜耍等，每到一個路口，兩燈相遇，便要斗燈，府會有專人在路口評比，得勝者才可通行，斗敗的燈要就此打道回府。上元這天，大街小巷熱鬧無比，越是靠近中心的燈，越明亮奇巧，其中唯有魁首，可以走到宣德門廣場。

這張龍燈從城尾斗燈，可想而知對自己十分自信。皇帝聽到掌大笑：“好，有賞。”

城門上一片歡聲笑語，慕明棠聽到眾人吹捧說皇帝才是真龍天子，不知為何心里一陣別扭。悄悄去看謝玄辰，見謝玄辰并無表示，仿佛本沒聽見眾人在說什麼一樣。

慕明棠便也假裝不知，正要收回目，謝玄辰不知為何覺到在看他了，也朝這個方向看來。

慕明棠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隔著人群謝玄辰聽不清慕明棠在說什麼，就直接走到眷這邊，問：“怎麼了？”

謝玄辰當著眾人的面走過來，倒讓慕明棠尷尬了。又不好意思說你聽錯了其實我沒你，只能指著城樓下做糖人的小攤子，說：“你看，那個小攤生意多好，他會做好幾種糖人，還會用糖拉字。”

謝玄辰順著的手指看了一眼，隨意點點頭，就對后的太監說：“去城樓下買一個糖人，要生肖，猴子的。”

慕明棠沒想到謝玄辰這個人行事如此干脆，才隨口一說，他就讓人出去買。要知道，現在他們在宣德門城樓上，別看下去買糖人只是幾步路，其中要出宮，對腰牌，過衛軍，手續十分繁瑣。

慕明棠連忙拉住謝玄辰的袖子，說：“不必了，我看看就好了。”

“隔著這麼遠能看到什麼，一個糖人既不費錢又不費事，喜歡買下來就行了。”謝玄辰完全不為所，對太監說，“還不快去？”

太監悄悄瞥這兩位主子，現在得到謝玄辰的話，他十分乖覺，應了一聲轉就走。一個太監往下面走去了，不人都跟著回頭：“他出去做什麼？”

“不知道，好像是領了安王的差事，去下面給安王妃買糖人。”

聽到這話的人都在心里嘖了一聲，一個糖人而已，路邊有的是，要是想要，挑哪天上街買不行，非得今天大周折？但是誰讓安王樂意呢，皇帝和皇后都沒發話，他們多什麼。

但是酸，是真的酸。

等了一會，太監回來了，殷勤地給慕明棠獻上一個乖巧的猴子糖人。慕明棠先前說著不要，可是等真看到憨態可掬的糖猴子，立刻不釋手，都不舍得吃了。

慕明棠瞥向兩邊，眾人都冠肅整嚴陣以待，唯獨手里握著個糖人，顯得很不嚴肅。

一個被嬤嬤抱著的小公主看到了，立刻也嚷嚷著要吃糖人。的生母聽到極為尷尬，慌忙扭了小公主一下，讓人把抱下去。

那個妃子看起來并不寵，全靠生了公主升至妃位，看起來還沒有慕明棠著華麗。嬪妃誠惶誠恐地向慕明棠道歉：“安王妃息怒，五公主年無知，并非有意冒犯王妃。”

慕明棠手里還握著個糖人，看著年輕又俏，本來是非常討小孩子喜歡的長相。慕明棠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其他人眼中，竟然變了這麼一個可怕的形象。

慕明棠溫聲，說道：“無妨，五公主才多大，喜歡吃糖再正常不過了。這只糖人我并未吃過，若是五公主不嫌棄，便把這只拿去吧。”

五公主的生母看起來猶豫了，目茫然，不知道該不該接。慕明棠將東西給太監，讓人送到五公主手中，那個妃子才終于確定慕明棠并不是說反話，是真的要送東西。

妃子連忙又看向謝玄辰，安王妃當著安王的面把他的禮轉送旁人，安王就不生氣？不是這個妃子，其他人也悄悄注意著，結果他們看了許久，發現謝玄辰當真渾不在意，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妃子驚訝，就連用余注意著這邊的皇后也驚訝了。妃子反應過來，連忙帶著五公主過來給慕明棠道謝。

慕明棠怎麼會和小孩子計較，其實很喜歡小孩，但是想到自己的份，決意還是不要給這對看著就不容易的母添麻煩了，便忍住沒有多和五公主說話。

等這個小風波過去后，慕明棠看著城樓下花樣百出的雜技，各式各樣的小吃，心里憾地嘆了口氣。謝玄辰說的沒錯，隔這麼遠，能看出什麼來，這樣的盛會，分明置其中才有意思。

謝玄辰和慕明棠相這麼久，早把的小作得一清二楚。他看見慕明棠眼地瞅著下面，了然，問道：“你想下去看？”

慕明棠寵若驚地瞪圓了眼睛：“可以嗎？”

“只要你喜歡就可以。”謝玄辰簡單地代了一句，“你站在這里不要，我馬上回來。”

說完，謝玄辰去和皇帝說了什麼，皇帝顯然很驚訝地看了謝玄辰一眼，又向慕明棠的方向，最終還是好脾氣地點點頭，溫聲囑咐了什麼。看口型，應當是多帶侍衛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