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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與鬼》 第三十九章 山河錐 19

斬魂使在原地坐了下來, 片刻後,又恢複了他一貫的淡定:“山河錐在這裡已經不知道立了幾千幾萬年, 那位姑娘說的桑贊鏟平了祭臺上的石牌, 應該算是把困在裡面的冤魂放出來了,是算解了這段公案,沒想到……死魂無淚,這樣的靜必是拼著魂飛魄散發出的尖鳴, 百萬冤魂同一呼, 別說你我不了,十萬雪山也能被震塌。”

趙雲瀾背著手站在他後, 沉默不語。

斬魂使說:“這倒是讓人意外了。”

趙雲瀾還沒來得及答話, 突然,他的明鑒表一閃, 一道白影飛快地冒了出來, 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 迅雷不及掩耳地撲向了山河錐的方向。

然而不過才沖出了不到一米多的距離, 還沒能完全離開表盤, 趙雲瀾手上突然“長出”蛛一樣的明的細線, 牢牢地把汪徵綁在了原地。

汪徵愣了片刻, 低下頭來, 一人一鬼的目在空中相遇, 眼中似有水, 卻被一道符得連哭也哭不出來,趙雲瀾始終面無表, 顯得格外不通理。

“在我眼皮底下跑了一次,要是你能跑第二次,我自己把腦袋砍下來,給你當球踢。”趙雲瀾冷冷地說。

汪徵默默地回了一點,那些蛛依然如影隨形地綁著

趙雲瀾眼角跳了兩下,面不善地盯著,汪徵本能地畏懼,垂著頭不敢接他的目,最後還是斬魂使輕輕地拉了拉他,不溫不火地勸了一句:“令主,有話好說,不宜怒。”

趙雲瀾看了他一眼——下屬他可以隨便罵,卻不能不賣斬魂使這個面子,於是他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對汪徵說:“你覺得把自己犧牲給山河錐,就能平息萬鬼同哭的怨氣是嗎?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認為‘誠所至,金石為開’呢,還是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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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開始還著語氣,到最後大概是越說越來火,幾乎沖著汪徵吼了起來:“你是缺心眼嗎!”

汪徵脖子上細長的紅痕顯得越發惹眼,額頭上著的紙符隨著微微抖而一起一伏,看起來就像個三流恐怖片裡的二缺僵妹,造型顯得十分搞笑,可在場誰也笑不出。

趙雲瀾吼完最後一句,終於算是發泄出了自己的心聲,他的表平靜了一點,在斬魂使旁邊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沖汪徵揚了揚下,大發慈悲地說:“你也坐吧。”

話音剛落,綁著汪徵的線就在空中湧了一把銀白的椅子形狀,正好夠一個人坐上去。

也許是生前後的故事太長,在汪徵上,看不見一點嚴寒地區數民族上那種特有的熱奔放,總是顯得鬱、沉默,又充滿著不合時宜的斂。

烏黑的長發垂在兩頰側,一地飄在半空中。

趙雲瀾幾經努力,終於緩和了一下語氣,他慢慢地說:“有些事,旁觀者聽一耳朵,就能猜到前因後果,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汪徵靜靜地抬起眼。龍族小說

趙雲瀾歎了口氣:“是因為它是無論怎樣都會發生的,是注定的,不是以你一個人的能力就能阻止的。”

汪徵喃喃地問:“你知道?”

“我只是比較了解桑贊這樣的人。”趙雲瀾說,“數百代的奴隸,老子死了兒子依然當牛做馬,從未有人膽敢反抗,他第一個開了這樣的先河,心裡肯定是有天大的不服,一個這麼有、又出類拔萃的男人,你要想要他的命,他說不定還能慷慨赴死,可你不能傷害他的尊嚴。不提功名利祿那些虛的,也不說升發財這些遠的,一個男人最基本的尊嚴,可不就是封妻蔭子、讓放在心上的人平平安安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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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魂使聽完,忍不住在旁邊輕聲問:“令主也是這樣嗎?”

“緣分這東西不能強求,”趙雲瀾想不出斬魂使怎麼會想閑聊這些蒜皮,於是順口說,“但要是別人願意死心塌地地跟著我、照顧我、替我知冷知熱,我卻連保護人家周全的心都沒有,那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人麼?”

斬魂使放在膝頭的手往袖子裡,在別人瞧不見的地方,不自地握拳,好一會,才低低地說:“令主深義重,只是不知道什麼人能有幸得之。”

“啊?”趙雲瀾被他誇得愣了愣,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古怪,於是笑了出來,“哎喲大人您可別,這話誇得我直起皮疙瘩。”

斬魂使輕輕笑了一聲,沒接他的話茬,只是說:“為了他的族人,桑贊背負了那麼大的罪名,鋌而走險,想讓所有人都過上平等富裕的日子,而他親手把這個看似遙不可及的願實現了,一定沒料到後來發生的事。”

趙雲瀾:“如果是我,心人死在這些人手上,死在自己親手立下的規矩下,一定比恨老族長更恨這些人。”

“何止,”斬魂使仰起頭,過他自己制造的灰霧,向矗立在那裡巋然不的山河錐,輕輕地說,“一定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

他話音裡有種森然的寒意,汪徵敏銳地覺到了,忍不住往趙雲瀾

趙雲瀾問:“桑贊親眼看著你被斬嗎?”

“他們了他。”汪徵搖搖頭,“那姑娘的父親說他被我迷,這是為了他好。”

趙雲瀾沉默了片刻,又問:“那是桑贊收起了你的骨嗎?”

汪徵點點頭。

趙雲瀾:“所以,你說想要回來找自己的骨,土為安,其實是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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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徵低下頭,好一會,才又點了點頭。尋秦記小說

趙雲瀾皺著眉看了一會,轉開目,口氣有些生地說:“沒有下次。”

斬魂使見他態度緩和了下來,才適時地問:“那麼桑贊他是把姑娘的骨放進了水裡嗎?”

汪徵深吸了口氣,平靜了片刻:“是的,我們一族人中,山取意‘拘押震懾’,水則千裡飄燈,萬裡無阻,曆來奴隸與罪人死後,都會斬其首鎮於山巔,而貴族或者德高重的人死後,則是飄進水裡,舉行水葬。他趁夜將我的頭挖出來,又走我即將火化的,割下了那意外死去的姑娘的頭,用換了我的,最後在河邊,把我的頭和在一起,塞進原本給那姑娘準備的裹袋裡,抱著我哭了一整宿,第二天,在旁邊看著別人把我放進了水裡。”

說到這裡,微微地抬起脖子,手指輕輕過脖子下面的一圈紅線,那針腳細,平時看來,只覺得恐怖可怕,這時候卻無端讓人覺得心酸。

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洗幹淨懷裡人的臉,手指充滿死氣、慘白蠟黃的臉,把的頭和在一起的呢?

而或許,他還沒來得及對說出自己一直以來而未明的心意。

流年那樣無理殘忍,稍有踟躕,它就梁換柱,人撕心裂肺,再難回頭。

旁邊的連個男人同時沉默了,也不知都想起了什麼。

“流水帶走了我的,可我一直沒走,”汪徵說,“我一直看著他,他變了另一個人。原本族裡投票議事由三個人流主持,一個是桑贊,一個是帶頭死了我的那個人,還有另一個德高重的老人,由他們提名大事,大家一起舉手表達意見。後來,桑贊娶了那位老人的孫,他們兩人聯手,排死我的那個人,後來又設下了一個陷阱,誣陷了他,兩年後,人們也舉手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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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瀾出一煙來,放在鼻子下,輕輕地嗅著。

“又過了一年,那位德高重的老先生也死了,別人都以為他是年老弱病死的,我卻親眼看見,是桑贊給他下了毒·藥。”汪徵的眉間飛快地了一下,仿佛至今不敢接這樣的現實——毒·藥是懦夫的武,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又怎麼會變了一個只會暗地下毒的小人?

他仿佛在用這種方法,不餘力地侮辱著那些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害死的人,也在侮辱著他自己。

“後來是他的妻子,他才蹣跚學步的小兒子……他的親骨。”汪徵用幾乎明的手指抓住上那件同樣虛無的白子,“每一個被他害死的人,他都會在他們下水前頭一天,地割下他們的頭,用一塊石頭進去,把他們的頭埋在山上,然後讓他們的水底,再不能飄走。到此時,族裡沒有再能與他抗衡的人,他的聲到了頂點,他用了好幾年的時間,心積慮地讓所有人都自以為在自由地舉手,同意的卻是他想讓他們同意的事,他了新的首領。”

一個大權在握,卻只想毀了這個民族的首領。

之後是派系爭鬥,桑贊打、扶植,甚至故意暗地裡激化矛盾……

曾經淳樸勇敢的小夥子,無師自通地了一個謀家,抱著人的哭了一整夜的那個小夥子,了一個冷又危險的人……就好像那些載歌載舞,單純地想要為了過好日子而努力活下去的好人們,也會舉起他們的手,一同拿起鍘刀,砍下一個無辜的頭,還要把的靈魂永生永世地在無邊的黑暗和奴役裡。

“我死後的第十五個年頭,瀚噶族再次,世世代代迫的奴隸們分兩派,把武對準了自己的同胞,這一戰,比以往更慘、更激烈,整整打了一天一宿,死了的人把山穀都填滿了,滿頭是兒坐在旁邊大聲嚎哭,禿鷲被死人的味道吸引,高高地盤旋,卻並不下來……因為桑贊把剩下的人引向祭壇,然後點燃了他早埋在那裡的火油,站在大火中間,他掀開了山河錐下面倒扣的一塊石板。”

汪徵輕輕地說:“那塊曾經被鏟平了的、代表了永世為奴的石板上,刻了每一個人的名字。大火一直不滅,好像要把整個山穀都燒化,只有那山河錐,它就像一個冷漠的恥辱柱,一直站在那裡,一直也……”

萬鬼同哭,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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