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晟閉上，他說錯了話，他太累了，神都恍惚了，管不住自己的，還有，也管不住自己的緒。看到盛方庭的時候，他敏地覺察到一點什麼。盛方庭是談靜的上司，上次就是談靜送盛方庭來的醫院，現在孫平住院，盛方庭從病房過來探視，他總覺得談靜跟盛方庭的關系，已經超越一般的上級和下屬。他們之間一定有點什麼，他不愿意將談靜想得太難堪，但他就是嫉妒。

嫉妒那個人，可以正大明地站在那里，公開地，坦然地，關心著。

“四鋼筋，我聽見就一哆嗦。現在留守兒太可憐了，好容易暑假能到父母邊來，不是溺水就是出這種事。剛才護士還跟我說，除了心臟，還有肝臟、脾臟、肺都傷了，肋骨骨折……一個孩子遭這麼大的罪，真是可憐。我不管你捐不捐，反正我打算待會兒給兩千塊錢給那孩子的媽媽，看著哭得真可憐啊。”

聶宇晟這才知道自己完全想岔了，他問：“你是說捐錢給工地上摔下來那孩子？”

“當然啊。”舒琴莫名其妙，“你以為我說捐錢給誰？”

“沒什麼。”他掩飾地又夾起來一個餃子，悶悶地咬了一口，明明是鮮的食，但他只是覺得咽刺痛，艱難地咽了下去。

吃完了餃子，聶宇晟跟夜班的同事打了個招呼，就跟舒琴一起去肝膽病房看聶東遠。肝膽的病房跟心外的不在同一幢樓里，他們下樓的時候，正好遇見王雨玲上樓。王雨玲還認得聶宇晟，跟他打招呼：“聶醫生。”

聶宇晟點點頭，看王雨玲手里拎著盒飯，估計是出去給談靜買飯了，怪不得剛才在病房沒有看到。醫院外面小販賣的盒飯又貴又不好吃，他說：“門診后面有食堂，西紅柿炒蛋八塊錢一份。”

王雨玲完全沒想到他會主告訴自己這些，連忙道謝。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走進病房看到談靜，突然悟過來是哪里不對勁了。一邊拿盒飯給談靜，一邊說：“哎，我剛才到聶醫生了，有件事好奇怪。”

談靜本沒有胃口，接過盒飯拿著筷子，也不過撥弄了一下飯粒。王雨玲自顧自地說：“他竟然跟我說，門診后面有食堂，這倒也罷了，他還告訴我說，西紅柿炒蛋八塊錢一份。哎，談靜，他怎麼知道我要買西紅柿炒蛋？你胃口不好的時候，就只吃得下西紅柿炒蛋，你說這個人是不是神了啊？他連我要買西紅柿炒蛋都知道……”

談靜恍若未聞，只是夾了一筷子白飯送進里，食不知味。王雨玲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他還記得一遇上事，就吃不下別的東西。這樣細小的習慣，其實是被談靜媽媽養的。小時候一病，媽媽就給做西紅柿炒蛋拌飯吃，酸酸的，開胃。后來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的時候，就只能吃西紅柿炒蛋。懷孕的時候害喜害得厲害，后面幾個月都是吐過去的，吐了吃吃了吐，頓頓西紅柿炒蛋。

“想什麼呢？”王雨玲終于覺察的走神。

“沒什麼，想懷著平平那會兒，什麼都吃不進去。”

“你別擔心了，現在都住在醫院里了，你的經理又借了錢給你……”

“手費還是沒著落……”談靜的眉頭深深地皺著，心酸地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我在想，把他帶到這個世上來，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呸呸！你到底在胡思想什麼，平平的病又不是你害他的，誰不盼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啊……”

所以才給孩子取名平，平安的平。在剛生下來就被確診為先天心臟病的時候，只想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長大，這是最大的心愿，也是唯一的心愿。

舒琴也覺得聶宇晟奇怪的，他話，很主跟陌生人搭訕。連跟這個老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也是說的話永遠比他多。不認識王雨玲，以為是哪個病人的家屬。聶宇晟跟王雨玲說話并不奇怪，遇見病人家屬對他客氣打招呼，他一般也會客氣地答話，但說到西紅柿炒蛋，這簡直太不像他的風格了。

走出樓里，忍不住說：“如果我沒記錯，你好像從來不吃西紅柿炒蛋，還對番茄醬那種東西深惡痛絕。”

聶宇晟看了一眼：“想說什麼就說吧。”

“你怎麼知道剛才那病人家屬要買西紅柿炒蛋？”

“拎的盒飯，過盒蓋看得到，有紅有黃的，當然是西紅柿炒蛋。”

舒琴一時語塞，說：“真沒想到你觀察能力這麼敏銳啊！”

“我們做外科醫生的，常常要在分離組織的幾秒鐘找到管，這不是敏銳，這是專業本能。”

舒琴沒再說什麼，聶宇晟覺得自己可恥的，那麼多年過去了，他仍舊還記得談靜那點習慣。他從來沒有在食堂買過西紅柿炒蛋，卻口對王雨玲說出了它的價格。也許每次看到這樣菜，他并不是視而不見，而是太不愿意記得，卻偏偏沒能忘記它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