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本要去佛堂，聞言嘆了口氣，坐在牀沿，掀開被子一角，把小人腦袋挖出來，溫言道：“事兒都完了？”明蘭沮喪點點頭。

老太太又問：“嚇著了？”明蘭擡起頭，木木搖頭：“沒有，早知道事，做都做了。”盛老太太孫頭髮，哄道：“那又做出這幅不死不活樣子？”

明蘭埋到祖母懷裡，整個腦袋都悶在薰染著檀香服裡，忽然想起同樣味道姚媽，一陣心酸，低聲道：“祖母，我是不是個壞人？我故意縱著們，每次可兒生病，我就放出風聲三哥哥知道，大哥哥下學也是我特意銀杏知道，銀杏跑出去第一次後劉媽媽來訓斥過，是我擋在前頭讓銀杏覺著有恃無恐，然後纔會一次又一次去煩惹大哥哥！……銀杏老翻我東西，打聽壽安堂事兒，我早厭了！我知道太太最恨丫鬟勾引大哥哥，只要事鬧大了，必定狠狠收拾銀杏；我也知道，林姨娘不喜歡可兒纔打發來，太太有機會必然會送可兒回去噁心林姨娘……我也開始算計人了，可……我不想做這樣人！”

說著說著，鼻頭一酸，便掉下淚來，覺得自己和電視裡壞人越來越像了。

明蘭伏在盛老太太懷裡嗚嗚哭個不停，淚水湮溼了大片裳，盛老太太慈著小小肩膀，摟著慢慢搖著，好像明蘭還是個小嬰兒，攬著腦袋不斷低聲哄著：“哦，哦……好了，好了，乖明丫兒，別哭了，這世上誰不想明正道活著，誰不想太太平平過日子，可有幾個人能夠呢？”

明蘭聽出盛老太太語氣裡無奈和滄桑，心裡難過，從那四個丫頭第一次鬧騰開始，就開始思量了。九兒雖然管閒事，但究竟還消停，娘是盛府宅總管，不能；兒脾氣大，慢慢收拾就好了，估計不了一頓苦頭；可兒是餌，也是煙霧彈，能把王氏扯進來順手攆走；最麻煩是銀杏，太太派來人，輕易不了，了也容易得罪太太，最好辦法就是讓太太自己收拾掉，靶子便是長柏……

明蘭心裡嫌惡自己，滿臉淚痕擡頭，哽咽道：“大哥哥待我這麼好，我連他也算計了，我…我…”

“這是沒法子事！”盛老太太忽然打斷，輕描淡寫道。

明蘭吃驚，只見老太太若無其事讓房媽媽打水拿帕子，轉頭看見明蘭怔怔樣子，便淡淡道：“若柏哥兒是你嫡親哥哥，你還會如此顧忌嗎？”

當然不會，會直接哭著找哥哥撐腰做主——明蘭心裡惶然。

明蘭想通了這關節，更是難過，淚眼婆娑看著盛老太太，只見佈滿紋路面容上平靜如巖石，靜靜道：“你要記住——你沒有舅家，沒有嫡親兄弟，上頭有利害嫡母，下頭有出挑姊妹，你要想活舒坦活自在，就得放明白些。”

明蘭從聽沒盛老太太這樣說過，怔住了一口氣在那裡。

這時房媽媽進來了，端著一盆熱騰騰水，細心把帕子浸溼後絞乾，盛老太太結果熱帕子，細細給明蘭臉，作又溫又慈，口中卻語氣卻冷出奇：“你若是太太生，如何需要這個氣，自可趾高氣揚過日子，你若是林姨娘生，旁人也算計不到你頭上去，你若有嫡親兄弟，以後孃家也有依靠；…..除了我這個沒幾天活頭老婆子，你還有什麼，若你不算計，便得委曲求全過日子，忍讓，低聲下氣，你可願意？”

明蘭腦子裡一片混，說不出一句話來，盛老太太把帕子還給房媽媽，接過一個白玉貝盒，挑了些珍珠杏仁油給給明蘭小臉上，細細開了，覺明蘭臉上了許多，老太太有些心疼，緩緩道：“算計人沒什麼好過意不去，但凡你沒有特意去害人便是了；這回除了那幾個丫頭，誰也沒塊，已然不錯了。”

房媽媽站在一旁看著明蘭，目似有憐憫，輕輕道：“姑娘要聽話，老太太這都是爲了你好，你得多長些心眼，想想以後怎麼管制下人才是。”明蘭木木，好像在夢遊，裡不知不覺就溜了出來：“管制？…太太今日震懾過，們定然都怕了，還要管制什麼？”

盛老太太立刻大怒，一把甩開明蘭，肅然立在牀邊，厲聲道：“們如今怕是太太，不是你這個正頭主子！你若不拿出些本事來服下人，以後嫁了人如何主持中饋，執掌家務！你自己不爭氣，旁人也幫不上忙！快，給穿好裳，讓回去，不許留在這裡！這般沒出息東西，我不要見了！快！快！”

說著便甩手出門，盛怒之下步子略有些不穩，子都微微發，房媽媽連忙上前扶住，出了門翠屏進去服侍明蘭穿裳，盛老太太走有些急，進了佛堂便了起來，房媽媽連忙扶坐下，輕輕替順背：“……老太太也太嚴厲了些，六姑娘只是子好，也不是全然蠢笨，心裡清楚著呢。”

盛老太太略略順了氣，恨鐵不鋼生氣，嘆道：“聰明是聰明，小小年紀便曉得厲害得失，也不輕舉妄，知道以退爲進；我也放心住到外頭了；可卻偏偏子太面，沒半分魄力，由著丫頭胡鬧也不生氣！”

房媽媽笑道：“老太太這是心疼六姑娘才這麼說，若是別人呀，您還不得說心機重心思狠什麼！老太太放心吧，六姑娘天淳厚，人又聰明，將來福氣大著呢。”

……

明蘭被沒頭沒腦罵了一頓，呆呆走出壽安堂，其實並不如何疚，不是無原則聖母，知道自己所做不過是自衛，討厭是滿心算計自己，失去了原本悠遊自如心境，開始煩惱圖謀自己很讓人厭惡。

慢吞吞回了暮蒼齋，走過庭院時，忽道：“去看看兒罷。”

說著便轉而去，繞過抱廈，今日一衆丫鬟都格外老實，一看見明蘭都恭敬立在一旁，門口擱著個小藥爐，秦桑擒著把大扇看著火，藥罐裡咕嘟咕嘟冒著熱氣，丹橘引明蘭進了最右側耳房，剛掀開簾子，明蘭就聞到一濃濃膏藥味，皺了皺眉頭，只見兒蒼白著臉，一個人俯臥在榻上，聽見靜便轉頭，看見是明蘭便要掙扎著下地，明蘭輕輕扯了下丹橘，丹橘忙上去按住兒。

燕草從外頭端了個墩給明蘭坐，又要去張羅茶水，被明蘭制止了：“別忙，我坐會兒就走，你們出去罷，我和兒說兩句。”丹橘便拉著幾個小丫頭都出去了。

藉著午後，明蘭細細打量兒，只見頭髮蓬，一邊面孔泛青，一邊面孔紅腫，脣都咬破了，脣上跡斑斑，神似有忐忑，目不敢對上去，明蘭看了一會兒，靜靜道：“…可兒回去了，你若想回三哥哥那裡去，我可以替你去說……”

“不！”兒忽然尖起來，橫過子拉著明蘭袖子，祈求道：“姑娘，你行行好，別我回去，我不回去！我針線好，我以後好好服侍姑娘，絕不惹事生非了！”

明蘭奇道：“這是爲何？”

兒咬了咬破創脣，臉發白更厲害些，明蘭耐心等著，終於低聲道：“以前姐妹來看我，說…可兒一回去就被林姨娘痛打了一頓，攆到使婆子屋裡去了，三爺…三爺是個沒擔當，平日與可兒不知發了多深意重牙痛咒，可今日林姨娘大發雷霆，他竟不敢護著可兒！可兒病雖有七分是裝出來，卻也有三分是真，這一下可…可…”

說著眼淚便掉下來了，兒吸了口氣，揚起臉一手抹乾淚水，鏗聲道：“可兒是個糊塗，一心一意指著三爺，可我不糊塗，我娘就是做小，爹爹一過世，那母大蟲就把我們母倆賣了，也不知…也不知今生今世還能不能見到我娘……！”

明蘭知道父親是落了第秀才，家世落魄卻還不忘記納妾，兒說哽咽：“我絕不做小，便是吃糠咽菜也認了！們都說小爺們丫頭將來是要做通房，我才一副人憎狗厭模樣，這才被排出來！姑娘，是我豬油蒙了心，在三爺那裡被捧了兩天，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打量著姑娘好兒便拿大，姑娘罰我打我都，千萬別攆我！”

明蘭靜靜聽著，緩緩道：“我曾聽過一句話，人有傲骨是好，可不該有傲氣，你既想明白了便留下吧，…對了，你原來什麼？兒這個名字不要用了，聽著便不尊重。”明蘭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這樣自然口氣，隨意改別人名字。

兒沉默了會兒，低聲道：“……如眉，我爹給我起名如眉；因衝了五姑娘名字才改了。”

明蘭擡眼向窗外，輕輕道：“以後你就‘若眉’吧，算是留個念想。”

若眉輕聲道：“謝姑娘賜名。”

明蘭起，離開前回頭道：“你識字吧，我寫了份規矩章程，快些好起來，好教教小丫頭們學規矩。”

若眉神吃驚，轉而又是一喜，低頭道謝。

明蘭走出耳房，忽一陣暖風拂面，轉眼看去，地裡已冒出蓉蓉青草尖尖來，明蘭定定看了會兒遠風景，轉頭對丹橘嫣然一笑，道：“風都暖和了，小桃去看看湖面冰化了沒，咱們釣魚去！窩了一冬，不定那魚多呢。”

丹橘跟著明蘭進出來回，知道心不好，一直惴惴不敢勸，忽見又笑了，知道已無礙，高興應聲道：“好嘞，我給姑娘找個大大魚簍子去！”

——盛明蘭，原名姚依依，非古代土著民，時空穿越一枚，僞年齡十一歲，未婚，輟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努力自學古代生存技能中。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