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這麼說？”林姨娘已換上一件半新石青繡白玉蘭花地緞面小襖，頭上簪了一支鑲蠟水滴狀赤金釵，半靠在炕頭上拿著一卷書，眼睛卻看著炕幾旁兒。

墨蘭點點頭，慢慢靠到另一頭挨著歇息，神有些不定，林姨娘目中閃著幾分讚賞，笑道：“沒想到麻雀孵出只凰蛋，衛姨娘那般懦弱唯諾子，居然有這樣一個閨；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

簾子一，一個丫鬟用烏梨木雕小茶盤端著個鎏金盞進來，墨蘭接過後輕輕喝了一口，讚道：“這個嘗著好，上回太太送去葳蕤軒那些燕窩盞又小又碎，一點味兒都沒有。”隨即揮手丫鬟下去，放下盞，輕聲道：“娘，你說明蘭那丫頭說能當真否？”

林姨娘了鬢角，輕哼了聲：“也當真，也不當真。老太太脾氣我知道，在眼裡富貴鄉里出不了好人，若是將來明蘭也這麼著，倒是與你犯不上了，可也說不準，這幾年來，瞧瞧老太太寵那小丫頭那個勁兒，人活泛了，齋也不吃了，子也活絡了，還不是怕自己熬不到六丫頭出閣，便拼著命保養子。”

墨蘭心頭一，道：“娘，今天太太送了兩個人過去，莫非……”

林姨娘看著墨蘭，眼裡滿是驕傲：“到底是我兒，機靈聰慧，一點就！自打明蘭進了壽安堂，那老太婆也不再假模假式扮清高了；把那小丫頭寵……嘖嘖，今日做新裳，明日打新首飾，翠寶齋釵，琉璃閣玉，瑞和祥綢緞，什麼茯苓燕窩鵝大鴨子跟不要錢似往壽安堂裡送！超出份例自己掏銀子，也全然不牽涉公帳，太太便說不出什麼來。”

墨蘭想起暮蒼齋擺設，雖不多卻件件緻古樸，看著便是有來歷，心裡不免有些忿忿，林姨娘也是越說越氣，輕蔑道：“…哼，當日是我看走了眼，還以爲真是個大仁大義貞潔烈，把一干產業全給了非己出兒子，自己退後頭吃齋唸佛，沒曾想也留了一手！還整日擺出一副我天大恩人噁心模樣來，裝一副窮酸樣兒來唬人，若我有一份厚嫁妝，誰人不好嫁？當初要是不對我藏著掖著，我何至於……？！”

這次墨蘭一句沒接口，看了看在那頭正生氣生母，只角了，心道：你姓林，老太太姓徐，府裡姓盛，養老己拿出來給你做嫁妝…？

林姨娘一摔書本，直起子，冷笑道“哼哼，不過也好……這幾年，老太太在六丫頭上花費銀錢太太早就惦記上了；不過是壽安堂被老太太看活似個鐵柵欄，太太安不進也收買不了，老太太到底有沒有錢，或有多錢，太太是全然不著路數，想來想去，也只有從六丫頭那兒下手了……”

墨蘭聽了，心裡沒來由痛快了下，笑道：“太太去探探底也好，沒全便宜了那小丫頭，老太太再寵也得顧著規矩，府裡姓盛姑娘可不止一個，當我和如蘭全是死不，總不能金山銀山都歸了一個吧！”

林姨娘搖搖頭：“金山銀山也不至於，當初老太爺早逝，還留了不爛攤子要收拾，老太太把老爺記在名下後，又和三老太爺結結實實打了場司，險些驚有司衙門，著實摺進去不家產，後來又把產業整齊還給老爺，老太太縱算有錢也有不到哪裡去？瞧著吧，太太這般摟銀子，掐尖要強攬權脾氣遲早又得惹翻了老太太！哈哈……”

林姨娘伏在迎枕上笑了一陣，慢慢斂住笑聲，正對墨蘭道：“以後你別與六丫頭對著幹，今日瞧著也不是個好惹，你與好好做姐妹，老爺和老太太都會喜歡，別學如蘭整日打人罵狗惹人厭…不過，要是能挑著五丫頭和鬧，那是最好。”

墨蘭眼睛一亮道：“娘說是。五丫頭和太太一個樣，竹脾氣，一點就著，好糊弄！”忽然又神黯淡了些，“偏大哥哥和全然不像，心思深人機警，讀書這般好，倒是哥哥浮躁了些，莊先生也說他學問不紮實，不好好備考，卻喜歡同那些酸秀才結。”

林姨娘從炕上撿起書卷，笑道：“別聽莊先生瞎扯，他厲害，怎自己考不取功名？都說時了了，大時未必，我看大哥兒不見得如何；那些三四十歲還有下考場呢，你哥哥纔多大，多結些朋友，將來場上也好應酬。”

墨蘭端起燕窩盞慢慢喝著，有些憂心道：“結不結也無所謂，大哥哥眼看就要春闈了，說不準就一舉中了，但盼著兩年後秋闈哥哥也能高中才是。”

林姨娘忽皺起眉，想起兒子屋裡那幾個小妖似丫頭，日裡穿紅戴綠塗脂抹，沒勾引壞了兒子；不如……

就在銀杏和九兒進了暮蒼齋第二天，盛老太太發話：太太說極有道理，六姑娘邊老老小小，不堪用事，將壽安堂二等丫鬟翠微也撥去給六姑娘使喚，待到幾個大要配人了，小剛好能頂上。

明蘭坐在右梢間木炕上，下頭林立著一衆丫鬟，一旁是剛來翠微銀杏和九兒，另一旁是丹橘和小桃，下首是幾個三等小丫頭，只見明蘭笑著說：“…以後仰仗各位姐姐了，我邊這幾個原是自小一起大，我也沒怎麼管教，不大懂禮，三位姐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邊得意人，便替我累著些。咱們院雖小，但五臟俱全，一舉一也得合規矩纔是，翠微姐姐是房媽媽一手調|教出來，以後下頭幾個妹妹便煩勞您了。”

翠微生一張白淨鵝蛋臉，看著便穩重和氣，道：“瞧姑娘說，以後一個院裡住便都是自家姐妹，我仗著老太太譜兒便託大些，但願各位妹妹不要嫌我纔好。”話雖是對著衆丫鬟說，眼睛卻獨看向銀杏和九兒。

銀杏秀麗瓜子臉有些蒼白，九兒低著頭，側臉看去，只見撅了撅小。

丹橘看了小桃一眼，只見還是憨憨，然後又去看明蘭，只見小小子端坐在上首，許是因爲搬家勞累，與老太太分別難過，過年後消瘦許多，原本白胖小臉劃出秀和弧線，出纖細秀雅脖子，一雙眼睛便顯得很大，幽黑沉靜深不見底，這樣明淨靈眸子後面藏著怎樣心事？當初搬出壽安堂時，老太太不是沒看出姑娘邊人手是斷了檔，自己和小桃還有那四個綠都和明蘭差不多大，崔媽媽是有家累，不能日夜在宅，於是老太他當時便要撥人過來，不是翠喜便是翠微，誰知明蘭卻拒絕了。

“…先等一等，回頭我自會向老太太要人，這會兒還說不準。”明蘭臉上閃著孩子氣般淘氣，神卻有些苦笑意味，“總得等人家發了招數，咱麼纔好應對。”

當時只有老太太和房媽媽聽懂了，也苦笑著搖頭，丹橘卻是一團糊塗，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太太是所有哥兒姐兒嫡母，手暮蒼齋事那是順理章，連老太太也說不得什麼；自家姑娘早料到了太太會派人過來，便預留了這一招。

果不然，第一天給太太請安便送人過來了，銀杏和九兒一進暮蒼齋，便對著比自己小丹橘擺出大姐姐架子，且又是太太派來，丹橘立刻就得出明蘭屋權力；還好，那邊壽安堂一得消息，便及時撥了個翠微過來，年紀和資歷剛剛好了銀杏和九兒一頭，且是老太太邊來。

丹橘有些後怕呼了口氣，在壽安堂時們幾個小便常跟著翠喜翠微學東西，如今門路也不怕，心裡對自己姑娘敬佩間更添了些喜。

“……留著這個空當，好讓太太派個差不多；若是一開始就留翠喜或翠微在暮蒼齋，太太派個更有資歷，難不祖母再添人來制？那不是婆媳打擂臺了看，但願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明蘭拉著老太太手一字一句慢慢說了，神坦白無僞，語氣有些苦。

當時丹橘在門口，聽了之後心裡一陣心驚跳，盛老太太幾十年積威之下，便是當年最得寵華蘭大小姐也不敢事事直說，小祖宗欸，老太太可不是你一個人祖母，有些話是不能直說；……誰知老太太一點兒都沒生氣，反而疼惜摟著明蘭抱了半天。

後來丹橘問過房媽媽老太太會否不快，房媽媽嘆息道：六姑娘是真聰明。

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樣人沒見過，什麼樣鬼祟又不知道；六姑娘自小聰明懂事，卻獨獨在老太太面前一無遮掩，不論好壞，明暗，把心裡話坦乾乾淨淨，這是對至親至人才有信任；老太太這麼多孫子孫，爲何這般疼六姑娘，因只有是真真正正拿一顆心來心孝順老太太。

丹橘聽了，深以爲戒，們做丫頭何嘗不是。

銀杏子和氣，說笑打聽，常跟著翠微奉承，也願意幫著做活，兩日下來便和小丫頭們混了，九兒有些脾氣，自管自做事，和小桃倒很合得來。

“你覺得銀杏此人如何？”明蘭坐在右梢間裡臨帖，翠微和丹橘在收拾書架，坐在炕幾對面小桃在給繞線，聞言便擡頭道：“人倒和氣，好相。”

“傻丫頭，你倒不怕人騙了！誰知道和你套近乎不是有所圖。”丹橘回頭便是一句。

“圖啥呀？姑娘事我一句都沒說，房媽媽板子我可沒挨。”小桃自己手掌心，心有餘悸。

“小桃房媽媽管制了這些年，輕易不會說姑娘事。”翠微輕輕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下，回頭放心道，“姑娘只在意銀杏，便放心九兒嗎？”

明蘭笑道：“你們仔細想想，九兒娘是誰？銀杏又是什麼出？”

“丫頭出呀。”小桃跳下炕，把翠微推上炕坐，翠微推辭了下，然後挨著炕沿坐下。

九兒便是那劉昆家小兒，在家很疼，本該進葳蕤軒給如蘭做丫頭，但如蘭脾氣不好，九兒也子，一個弄不好，罰了九兒心疼，得罪瞭如蘭王氏不快，墨蘭那裡是千萬不可送，便只剩下一個明蘭。

丹橘走過來，拉著小桃一起坐在下首小杌子上：“房媽媽常說太太邊劉媽媽是個明事理，想不過是給九兒找個平順地兒，不會打發兒做那私之事；倒是那銀杏，在府裡是沒基，非得做點兒事纔好在太太面前報功。”

翠微看著丹橘頗爲讚賞，心想到底是六姑娘心腹，忽那邊明蘭說了一句：“可憐天下慈母心，九兒有這麼一個娘，也是有福氣。”

丹橘到底年紀小，還一腦門子在糾結銀杏理問題，翠微卻十五歲了，臉微微發紅，立刻想到：劉媽媽若是想攀高枝，便應將兒送到大爺邊去，可卻送到六姑娘，便是不想讓兒做小，待到九兒大了，好好尋個正頭人家，風風把從暮倉齋擡出去。

明蘭看著翠微若有所思臉，再看看姐妹般丹橘，忽然間明白了銀杏鬥，有些悵然道：“子在這世上活著不容易，大家相一場，將來我也會盡力給你們找個好著落，便如老太太待翠微一般。”

翠微立刻紅了臉，丹橘卻板著臉，瞪了明蘭一眼：“還主子呢，這般拿自己丫頭打趣，翠微姐姐是已訂了親，回頭姑娘多賞些嫁妝纔是真，也不枉翠微姐姐從壽安堂來給姑娘助力！”說著便乜斜著眼睛去看翠微，意味調侃。

翠微聽著前半句還好，連連點頭，覺得丹橘孺子可教，結果聽到後半句，也是來打趣自己，便恨聲道：“姑娘，我別嫁妝也不要了，便把這個小蹄子給了我家小弟做媳婦吧！”

丹橘大怒，撲上來便要撓人，翠微躲到明蘭後，明蘭立刻遭了池魚之殃，大家互相著，笑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