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傍晚,四公主遣人將小世子接回凝云院,沈宜秋看著母抱著孩子離去,眼中滿是不舍。
尉遲越摟著的肩頭低聲道:“那麼喜歡孩子,改日我們也生一個。”
隨即想起這一日夜的遭遇,不遲疑起來,太子妃連別人的孩子都捧在掌心,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還得了。眼下要調理生子,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轉念一想,他和小丸的孩子必定聰慧過人、玉雪可、通達理,決計不會像四公主家的小兒那般無賴。
想起他和小丸的孩子,他的心尖便是微微一,仿若熏風拂柳梢。
他和小丸的孩子,他細細咀嚼這幾個字,不有些恍然。上輩子他也曾無比期待沈宜秋為他誕下皇子,但那是因為他盼嫡子,可現在他只是想要一個他們倆的孩子,無關嫡庶,無關江山社稷。
沈宜秋聞言垂下眼簾,孩子是上輩子最大的憾,若是這一世能有個自己的孩子……不敢想下去,若是期再一次落空,不知道自己能否承。
不知道怎麼回答尉遲越的話,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尉遲越只道害,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沈宜秋的月信如期而至,圍獵自是去不了,熱湯也沒法泡,每逢此時總是格外嗜睡。沈宜秋鎮日窩在寢堂中,尉遲越便在東軒理政務,往年圍獵,太子的戰績總是遙遙領先,這一年卻只打得一只兔子——還是日將軍打來的。
日將軍世大白,也不用再藏頭尾,大搖大擺地帶著兔子主院,平日專門照料它的小黃門也跟著到了院。
那小黃門伶俐討喜,只一日便與沈宜秋邊的宮人侍混了,尤其是對素娥,更是姊姊長姊姊短個不住。
素娥見他甜,也喜歡與他說話,一來二去,不免說起日將軍前幾日養在北邊宮苑中,那小黃門道:“眼下好了,殿下要看小日將軍也不必來回跑,那日他半夜三更過園子,奴真是嚇了一跳。”
素娥心中一,連忙問道:“是哪一日?”
小黃門道:“就是賢妃娘娘生辰那日,廿三。”
素娥臉一變,“啊呀”出聲來,便即轉往殿中疾步走去。
沈宜秋正歪在榻上查看前日從東宮送來的節禮單子,見匆匆忙忙走進來,笑道:“出什麼事了?”
素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子,奴婢該死。”
便即將那小黃門的話稟明,自責道:“全怪奴婢,聽了只言片語便來搬弄口舌,平白娘子與殿下生了嫌隙,奴婢百死莫贖。”
沈宜秋忙扶起來:“你遇事來告訴我,何罪之有,何況我也并未放在心上。”
想起尉遲越那日大半夜悄悄出去,竟是這麼回事,不覺失笑,隨即有些愧疚,雖然一笑置之,但終究誤會了尉遲越,卻是小人之心了。
素娥聽主人說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難免暗自生出另一種擔憂來。娘子嫁東宮以來,太子如何待有目共睹,可待太子雖恭謹,態度始終是淡淡的。
若是稍微上心些,得知夫君夜會別的子,必定心煩意,又怎會如此鎮定?
素娥不由想起在笥底下的那只小木盒,想起盒子里的舊帕子和長命縷,心中暗嘆一聲,莫非娘子還是……不敢往下想,只道:“娘子寬仁,這才不怪罪奴婢,奴婢搬弄是非,合該領罰。”
沈宜秋知倔強,若不罰,此事在心里恐怕過不去,便道:“那就罰你三個月俸。”
素娥這才謝了恩。
沈宜秋想了想又道:“我們來驪山時帶了些料子,你替我找找,有沒有細白疊或是益州高杼緞,若是沒有,厚實些的吳綾或蜀綾亦可,要素白的。”
素娥道:“娘子做什麼用?”
沈宜秋道:“做裳。”
素娥登時明白過來,喜道:“奴婢這就去!”
沈宜秋見喜上眉梢,不有些啼笑皆非,邊這些人上雖不說,想必也替擔著心。
可上輩子有太多事橫亙在和尉遲越之間,心知許多事并非是誰的錯,可以將往事放下,卻早已沒了風花雪月的心境——便是上輩子,又何嘗有過?
一事于從來是奢侈,這一世更是別無所求,只要自在兩字。
但是這一世與太子雖婚只有數月,卻比上一世親近許多,那一日在山谷中他坦陳心事,令生出些知己之,較之上一世的形同陌路,卻又勝出許多。
尉遲越為君為人都無可指摘,若得一世舉案齊眉,未嘗不是幸事。
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素娥已帶著兩個宮人抱了十來端料來:“娘子,咱們來時只帶了這麼些,素白的都在這里了,西域白疊布卻是沒有。”
沈宜秋收回思緒,讓宮人們將料攤在床上,挑了一端竹枝紋吳綾,一端益州高杼緞,吳綾用來做裈和子,高杼緞做中。
挑完料子,讓宮人將余下的收起來,又向素娥要了剪刀、尺子和墨,便即開始畫線裁剪。
的紅雖一般,但這些裳是做慣的,便是時隔數年,每一條線的長短尺寸仍舊爛于心,片刻便將布片裁好,接著用手將料子——小時候阿娘子還算旺健時,總是親手替和阿耶裳,便是這樣將料,如此一來,新穿在上便如半舊裳般舒適。
用了半個時辰將片好,便飛針走線地起來。
半日功夫了半條裈,估著尉遲越公事辦得差不多了,便將布片、針線都裝進篋笥中收起來。
從這日起,每當尉遲越去書齋中理政,沈宜秋便在寢堂中做針線,倏忽過了數日,轉眼便是廿九。
這一日張皇后和德妃、淑妃等一眾宮妃要來華清宮,東宮的兩位良娣也一起過來。
東宮的車馬先到,沈宜秋與兩位良娣好幾日未見,一見面便有說不完的話。
到薄暮時分,蓬萊宮的車馬也到了,可其中卻沒有張皇后。
一問,原來皇后前日舊疾發作,眼下臥病在床,因怕太子和太子妃擔心,命甘殿諸人將消息瞞下,眼看著出發在即,無法行,這才德妃帶了消息來。
張皇后素有舊疾,只是不喜歡麻煩旁人,每次犯病都悄無聲息,遠不如賢妃的便宜病那般聲勢浩大。
沈宜秋聞聽此訊,心中很不好,張皇后是懷胎時坐下的病,遍延名醫也無法治,上輩子沒看到尉遲越登基便仙逝了。
今歲皇帝執意要在驪山過年,元旦大朝會設在華清宮宮城外的觀風樓前,將百和外命婦都召了來,蓬萊宮中便只剩下皇后與一些沒位份的掖庭人。
張皇后膝下沒有一兒半,母親已逝,無有姊妹,向來寵的幾位公主都已出嫁,又要攜駙馬來驪山伴駕,自然不能陪在邊。
沈宜秋心中難,夜里輾轉反側,久久不能睡,終于鼓起勇氣喚了一聲“殿下”。
尉遲越立即道:“怎麼了?”口齒清晰,顯然也并未睡著。
沈宜秋抿了抿道:“妾有個不之請……”
話音未落,便聽太子道:“你也在擔心母后?”
沈宜秋心頭一暖,一直以為太子與皇后不甚親近,聽見這個“也”字,便知他也記掛著嫡母。
道:“妾想去蓬萊宮為母后侍疾,求殿下允準。”
尉遲越退后一些,看著的眼睛:“你明日去東,何時回來?”
頓了頓道:“打算和孤分開過年?”
沈宜秋默然不語,驪山與長安之間幾十里路,乘馬車一日來回著實勉強,明日去探皇后,便趕不回來與太子一同過年了。
料想太子斷然不會答應,只是不爭取一下心中難安,聽他話里的意思,果然十分不豫。
心中失,卻也無計可施,婚第一年便與夫君分開過年,便是在尋常人家也不話,何況在天家,可說驚世駭俗。
他沒有怫然作已是涵養過人了。
正闔上眼再不提此事,忽覺腰間一,卻是太子扣住了的腰。
尉遲越在臉上一通親,這才道:“不愧是孤的好小丸,心地好又孝順。”
沈宜秋不喜出外:“殿下準了?可若是分開過年……”傳出去終究于太子和東宮的聲名有損。
尉遲越卻道:“誰說孤要與你分開過年。”
頓了頓道:“明日我去求阿耶,我們一起去蓬萊宮陪母后過歲除。”
沈宜秋驚道:“元旦大朝會怎麼辦?還有歲除的夜宴……”元旦皇帝不但要百朝拜,還要接見萬國來使,太子斷然沒有缺席的道理。
況且帝后不和,盡人皆知,太子不出席歲除夜宴,卻去蓬萊宮陪嫡母,皇帝定然會不悅。
尉遲越卻道:“孤陪你們用完晚膳,連夜趕回驪山便是。”
沈宜秋待要說什麼,尉遲越道:“非是為了你,孤本就要去。”
說罷將腦袋往口一按:“快睡,不然明日有你的。”
沈宜秋將頭靠在男人口,聽著一聲聲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寧謐,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尉遲越便起前去紫云觀向皇帝請安辭行。
皇帝素來起得遲,太子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等到皇帝醒來。
問安寒暄畢,尉遲越將事一說,皇帝的臉便是一沉,昨日得知張氏拿喬,拂他的面子,他已然憋了一肚子火,聽見太子這話,更是大其火,便即疾言厲道:“皇后不在,宴會可以由德妃主持,你這個太子不在,朕上哪里找人替你?”
尉遲越跪倒在地,可臉上卻沒有什麼惶恐之,沉聲道:“圣人以孝治天下,母后寢疾,為人子者理當侍奉在側,請圣人全。”
皇帝斜睨了兒子一眼,冷哼了一聲,角:“你只知向嫡母盡孝,朕與你生母呢?”心中冷笑,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無非是看張家手里握著北衙軍的虎符,這才地趕去討好張氏。
尉遲越再拜道:“兒子無能,無有兩全之策,還請圣人恕罪。”
皇帝一揮袖子,寒聲道:“你要去便去,元旦大朝也不必出席了。”
尉遲越仍是那副泰然自若、八風不的模樣,眉頭都未皺一下:“遵命。”行禮謝恩,便即辭出。
皇帝氣得砸了一只香爐兩套茶碗。
尉遲越走在回廊上,后不斷傳來瓷碎裂之聲,他卻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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