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告兒您,您這招沒用,而且只能起反效果!”
“羅強進我們隊三個月,把王豹和老盛挨個兒都收拾了,誰比他還炸他就收拾誰!他覺著你待他不公正,他對公安和監獄管教心裡有逆反,他就不會聽從你的教育,他就沒辦法接改造!你不把他服了,他以後還得出事兒!”
“對付這種人,關鍵就是你得讓他服,讓他認你!”
邵鈞跟他爸爸爭執起來,爺倆各自一套,誰也說不服誰。
邵國鋼不屑地問:“那你說,他現在服你了嗎?”
邵鈞頓了幾秒鐘,憋出一句:“服我肯定強過服您手底下的公安!”
邵國鋼覺著,他兒子還是年輕,不知天高地厚,意氣用事,還總覺著自己都對。
“鈞鈞,你才多大?你進社會才混幾年?你見過幾個手段殘忍窮兇極惡的罪犯?你知道羅強是什麼人?你知道他幹過啥?!”
邵鈞倍兒自信地說:“我都知道,我查過。我了解這個人的脾氣,我能收拾好他。”
“還有……”邵鈞補充道,“你們局裡能不能把羅強的份證給他換回來?”
邵三爺護犢子的脾氣又上來了,就你們這群幹公安的,整天嫌棄我們幹監獄的,嫌我們牢號裡這些犯人是小貓小狗五脊六,可你再瞧瞧你們,搞那些零狗碎的事兒,你們幹淨?!
17
17、年的遊戲...
第十六章年的遊戲
羅強就這麼和邵鈞傍上了“義氣”。
倆人互相之間也沒說什麼,沒多說一句廢話,但是就好像彼此心裡都覺著,對方爺們兒的,是值得信任的。
邵三爺說到做到,第二天自己的歇假日,他就沒歇,開車跑到清河縣城裡,買了幾大坨的羊腔骨、羊。
那天晚上,一大隊的人樂壞了,晚飯吃完例行公事的一頓開水涮蘿蔔之後,夜宵額外加餐是這頓羊。羊是管教私下買了犒賞自己隊伍的,所以跟晚飯不是一頓,得悄悄地做,地吃。
監道的燈暗下來,整條走廊裡飄著濃濃的羊香氣。
一桶一桶的羊骨頭連帶湯被提進各間牢號,一夥人一擁而上,口水都要哩哩啦啦掉到湯裡。
有人抱怨:“都煮爛到湯裡了,就他媽剩骨頭了!”
有人回:“有湯喝就不錯了,別的大隊有這麼好的待遇嗎!”
邵鈞自個兒親自提了滿滿一桶羊湯,拎進七班。
刺蝟驚呼:“……有……羊!……”
順子捂住刺蝟的:“你小點兒聲!埋頭吃,說話,別把隔壁班那群狼招來!”
七班的崽子們看出來了,邵鈞給他們七班的這一桶,裡邊兒最多,不是支支棱棱的腔骨,是大塊大塊的羊!
大夥心裡都覺得,邵鈞罩著他們班,偏向他們,就是因為邵三爺跟羅老二貌似關系相當不錯,是給羅強的面子。
羅強捧著一大碗米飯,泡了濃濃的羊湯,犬齒撕扯著噴香的,吃得像一頭饕餮。
刺蝟嘻皮笑臉地討好:“邵警,您人真好,真疼我們!有您罩著,我們以後都不想出去了!”
邵鈞哼道:“甭貧,你以為我給你吃的?”
刺蝟抖著肩,拿筷子一指:“您給強哥吃的,我們就是沾喝口湯唄!”一句話把兩位爺的馬屁都拍到。
羅強埋頭飯,上沒說啥,心裡默默地一。
說不上來的滋味兒,心腸竟然有些發,發。
可是邵鈞隨即說道:“這頓飯,你們是沾了大黑的。大黑過幾天就要出去了,你們兄弟一場,就算是集為他踐個行。”
羅強一口差點兒咬了自己舌頭,疼著了……
別說羅強一愣,邵三爺使出這麼一招,在場所有人都讓他說得,臉都變了,容了。
大黑從凳子上慢慢地站起來,捧著碗,呆呆地,半晌才說:“謝謝邵警……”
大黑是啥人呢?這人是他們七班牢裡的老大哥,年紀最大的一位。進來的那一年還是小黑,後來變大黑,現在已經有年輕犯人尊稱他老黑了。從死緩減到無期,再從無期減到有期,大黑統共在牢裡蹲了二十年,見證了一波又一波管教和犯人來了又再離開,現在終於熬到他自己出獄的那天。
七班牢號裡重新熱鬧起來,大夥一一地跟大黑擁抱,拳,眼裡帶著羨慕,留,不舍。
監獄裡不允許喝酒,邵鈞懷裡揣了一瓶大可樂。
大家以可樂代酒,全都幹了。大黑眼睛裡有淚花兒,扭頭悄悄地抹了……
羅強進七班這好幾個月,大黑從來沒欺負過新人兒。羅強跟大黑了碗,問:“出去以後啥打算?”
大黑說:“還能去哪,回家唄……家鄉恐怕都變老樣兒了,找不著路了。”
大黑笑笑,又對邵鈞說:“邵警,我在您這兒待習慣了,我真不想出去,我都不知道,我出去還能幹啥?”
邵鈞眼一瞪:“出去打個工,開個小店!”
羅強接口道:“娶個媳婦,個家!”
“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就沒娶著媳婦,現在五十了,我上哪找媳婦,誰樂意跟我這樣兒的……”大黑苦笑著,“邵警,我跟您說句實話,咱們監獄條件這麼好,有吃有喝,管教們也客氣,進來之前我沒吃過羊、沒吃過紅燒,我進來以後全都吃過了,我生病你們還免費給我治病,比我們村兒裡醫保強多了……
“二十年,外邊兒那片天,早不是我悉的那個天,我爹媽前幾年走了,村裡修路征地,把我們家房子征了,我連家都沒了……我真不想離開大夥。”
刺蝟、胡巖都沉默著,聽大黑講他的人生,那滋味就仿佛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
那天的餞別席上沒有酒,可是大夥好像都醉了,眼裡閃著。
羊上的啃完了,湯嘬沒了,大家恨不得互相把旁邊人的碗都挨個兒一遍,意猶未盡。羅強這時候把一小骨拎出來,拆那上邊兒的關節。
邵鈞問:“你幹嘛呢?”
羅強說:“沒見過吧?”
邵鈞眨眼:“什麼啊?”
羅強說:“玩兒啊!”
羅強是六十年代尾梢兒上那一代人,小胡同裡的貧民出,打從一生下來就沒趕上好時候,全國人民最貧窮最最最瘋狂的年代。
羅強從小沒吃過啥好的,沒穿過啥好的,更沒玩兒過好的。小時候撿他大哥的服穿,子一直是不合半吊著,子是兩個大拇趾全破的,臉永遠都是髒髒的沾染著板車的煤灰,鄰居們啥時候看羅家老二,都是孤零零地走在小胡同裡,趟石頭子兒,翻牆爬樹,沉默寡言卻手利索,或者幫他爸爸扛大白菜,拉蜂窩煤。
後來家裡有了小三兒,於是小三兒穿鄰居給的半新的服,玩兒新玩,羅強還是穿半吊的子,破的子,肩膀上猴兒著他家羅小三兒,在小廚房裡做飯,拉蜂窩煤……
羅強逗小三兒玩,教給弟弟的頭一個把戲,就是抓(chuǎ)拐。那時候胡同裡小孩都玩兒的遊戲,男孩拍洋畫兒,孩抓拐。但是洋畫要花錢買,羊拐不花錢,從羅爸爸上班的飯館裡拿的,啃完的羊後把膝關節摳下來,筋頭八腦的都咂吧了,洗幹淨,磨,就做“拐”。
一個沙包和四個拐是一副玩,做這一副至要兩只羊墊底呢。對於羅強,擁有一副羊拐就已經是他那時候能在弟弟跟前炫耀的私家財產。
邵鈞又是什麼家庭出,他哪玩兒過這個?
邵鈞學著羅強的樣兒,拿虎牙啃啊啃,松鼠似的,把羊拐骨啃得幹幹淨淨。
啃完了再,,得他滿手油花花的,往大上一抹,制服子上全是羊油……
羅強教給邵鈞怎麼抓這個拐。手背攤開,兩只拐擺在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兒上,然後往起一拋,同時把凳子上的另外兩只拐翻個面兒,再迅速接住空中掉下來的兩個拐。
“這我也會,有啥難的!”邵鈞說。
“我看你能接幾個。”羅強哼道。
“你這一手跟誰學的?”邵鈞好奇。
“……我爸。”羅強角難得出和的弧度。
邵鈞從來都沒見過這麼平民、這麼富有胡同放鄉土氣息的玩兒法,覺著特新鮮。畢竟第一回玩兒,手法不練,接兩個還能應付,三個就瞎了。
羅強那只手就跟變戲法兒似的,正著抓,反著抓,還能把地上那幾只拐擺橫橫豎豎的圖案。
邵鈞玩兒得興起,擼開袖子,後頸冒汗,跟一群人一起著那個凳子,比著,鬧著。
溜溜的拐從邵鈞手裡傳給羅強,再傳回給邵鈞,在手心兒裡越越熱,越越,手特舒服,是那種特別讓人留念的年時般的覺……
羅強的手很大,手指長,一看就是從小幹活兒磨糙了,生活摔打出來的一雙大手。
刺蝟在一旁傻看著,發呆,突然冒出一句:“手大,中指長,鳥兒也大。”
滿屋人正專心致志玩兒呢,冷不丁聽見這麼不著邊兒的話,集靜默了兩秒鐘,一起噴了!
晚上熄燈以後,或者在澡堂子裡洗澡,一群老爺們兒湊一起,講兩句葷笑話,常有的事兒。關鍵是刺蝟這二貨,簡直太二了,說話不分地點場合。
羅強挑眉咬牙看著刺蝟,順子抖著肩膀憋著,胡巖和邵鈞一個用手捂臉,一個差點兒從椅子上周過去,倆人一塊兒嘎嘎嘎地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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