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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東門豹這麼一說,黑夫頓時愣住了。
“打仗又不是踢著正步沖鋒,整天練習隊列,有個屁用啊!”
前世高中軍訓時,黑夫也曾發過這樣的抱怨,直到年紀漸長,進警學院,真正地驗到軍營生活,這種想法才慢慢消失。此時聽東門豹提起,頓悉。
“豹兄可曾上過戰場?”他沉默良久,緩緩發問。
東門豹搖頭道:“不曾,我三次服更役,卻一直沒被征召上陣。”看得出來,他對征戰立功十分。
這下黑夫放心了,他雖然也沒上過戰場,但前世耳渲目染,關于戰爭的紀錄片也看了不,肚子里的東西足夠吹一吹了。
黑夫笑著招呼東門豹在一木頭上坐下,對他說道:“行軍打仗,和單打獨斗的比武大為不同。戰場上,那可是數千人、數萬人的大場面,勢如水,哪怕個人武藝再高,在人中也是無所施展其技。四面八方皆是戈矛劍戟,箭如雨般下下來,平日格斗時的見招拆招,本就派不上用場。”
見東門豹依然不信,黑夫就讓他想象這麼一個場景:
他們是一群武藝高強的游俠兒,就這麼糟糟地上了戰場,準備靠著自己的好勇斗狠來打仗。
這時候中軍下達了緩緩前進的命令,用金鼓和旗號傳達。結果游俠兒們卻不知鼓旗,有的往前沖鋒了,有的還一臉懵地留在原地。結果離大部隊沖鋒在前的,被對面的箭雨了個心涼;站在后面的則被軍法砍了腦袋;剩下那些一急想要往前走,卻發現被自己人擋住了去路,如此一來,倒是將己方陣型攪了……
哪怕最后和敵人上手了,因為他們各自為戰,也會被訓練有素的敵軍分割開來,一個人要同時跟幾個、幾十個人打,最后被剁醬。即便幸存下來了,一盤散沙的他們面臨的,很可能是轟隆駛來的駟馬戰車和疾馳而過的騎兵沖擊。
恩,這些人,就做齊技擊,當年齊閔王雇傭這群出臨淄市井的“武林高手”打仗,結果每戰皆敗,是把國力雄厚的齊國打得差點滅亡。
所以許多年前老荀子在點評諸國軍隊強弱時,把個人武藝最強的齊技擊列為最差勁的軍隊,是亡國之師。
場景腦補完后,東門豹不由滿頭大汗,他想象中上了戰場就能靠著自己的勇武砍瓜切菜般斬十幾個人頭,原來沒這麼容易?
黑夫又笑道:“故而,兵何以為勝?以治為勝!良好的紀律,是烏合之眾與銳之師的區別。而這些行伍隊列的訓練,正是孫武、吳起兩位兵法大家苦心鉆研出來的,你可知道這兩位是何許人?”
東門豹搖了搖頭,這兩人雖然曾經在楚地大名鼎鼎,但時過境遷,年代太過久遠,一般的鄉野小民哪能知道。黑夫只得又給他科普了下孫、吳的事跡……
“世人常說,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現在你知道,這兩位多厲害了吧!”
“孫吳真乃英雄也!只恨不能效命于其麾下!”東門豹睜大了眼睛,顯然還沉浸在孫子斬殺吳王寵妃、以數萬之眾轉戰千里力挫楚國;吳起殺妻求將、鎮守西河、最后楚變法死于箭的故事中。
黑夫道:“當年吳起正是以訓練良的魏武卒,大敗秦國,直到后來,秦國也將吳起練兵的法子用于軍中。這些訓練看似乏味,但當練之日,若幾百人、幾千人都能做到吳起所說的坐臥有矩,行軍整齊,進退有序,左右偏師像手臂一樣聽從中軍指揮,各自為陣也能獨立作戰。那樣的話,就是投之所往,天下莫當的銳士了!”
“黑夫知道的真多!”東門豹贊嘆不已,如果說第一天掰手腕他只是口服而心不服,那麼經過剛才一番話,他真是對黑夫佩服得五投地了。
但他又面疑:“黑夫,你只是第一次服役,也沒上過戰場,為何知道這些。”
“這個……其實都是我的亡父告訴我的,他上過許多次戰場。”黑夫又將便宜老爹拎出來擋槍。
“真是豈有此理!”
東門豹憤憤不平地捶著自己大道:“黑夫有位好父親,將戰場上所見所聞悉數傳授與你。我那父親也沒被征召作戰,可每次打完仗回家,都只會著臉,一言不發地四尋酒喝,喝完就死命打我!最后他倒是醉酒后失足掉河里淹死了一了百了,卻是將好端端的一個中人之家,弄得窮困潦倒!”
看來,這個莽撞沖的東門豹也有自己的故事,但黑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深究。
“什長……伍長……”
結結的話語響起,一回頭,卻是小陶也起了,黑夫向他問好,換來小陶憨厚的笑,這孩子是典型的農家小青年,樸實而忠厚,就是有點膽小。
這時候太完全升起,東門豹一改方才對訓練的不屑,主去將其余幾人統統醒,有了這煞星催促,眾人起床的速度比昨天快多了。
黑夫微微頷首,看來自己除了季嬰外,又多了個好幫手,于是便帶著他們來到校場,宣布了自己的訓練計劃。
“今日訓練,先從比個頭,排隊列開始!”
黑夫發現,秦國在律法上無微不至的強迫癥,似乎沒有傳染到軍隊里來,軍隊的站隊,不是據高,而是按照爵位、年齡排的,有爵位的站前,沒爵位的站后,士伍里面,年紀大的站前,年紀小的站后。
這也就造了一什的人站得高低不平,很影響觀瞻。
黑夫昨日已經小心翼翼地問過陳百將,調整隊列排序方式,不算違反軍規吧?陳百將則說按照爵位排列是法律規定,但按年齡排只是約定俗,并沒有寫到軍規律令里去。反正他們什里只有兩個公士,一個居前一個殿后,其余人等,黑夫可以隨意安排。
于是黑夫就大著膽子,開始調整隊列了。
“彘,你就站我后……為何?自然是因為你最矮,勿要難過,或許你多吃點,還能長個頭。”
“牡,我知道你想挨著堂兄,但你高八尺,得站到后邊,東門豹前面去。”
“小陶……”找了一圈,黑夫發現小陶已經站到彘后面了,這小子,別看結木訥,其實還聰明的。
“季嬰,沒錯說的就是你,勿要東張西,好好站在小陶之后。”
“朝伯,你平日里是按年齡站次位的,如今只能委屈一下,站中間了。”
“平,可、不可,汝三人站在朝伯后面。”
如此一來,他們這個什的排序就是從低到高,順眼多了。
調整好隊列,也有輕度強迫癥的黑夫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就進今日的第二個環節。
站!
“學站立?”
才宣布訓練容,季嬰就差點笑出聲來:“黑夫兄弟,不就是站麼?我三歲以后就會了,這還用學?……嘿你打我作甚?”
黑夫舉起手里的竹,對著嬉皮笑臉的季嬰了一下:“我話沒說完前,不得話,此外止在隊列里說笑、打鬧和左顧右盼。”
黑夫在頭一天折服東門豹后,便建立起了威,而且有言在先,他會嚴格對待此事,不聽命令的,按照軍規,初犯的打三下,再犯的打十下,第三次犯,什長可以“笞之”,也就是往死里打!
季嬰見黑夫認真起來,便識趣地閉。其他人看了看東門豹,發現他一反常態地聽從于黑夫,自然不敢造次。
只聽黑夫說道:“我聽說過一句話,大丈夫立于世,要站得直,行得正!”
說著,他面朝眾人,做出了一個標準的立定站立姿勢,說道:“站似一棵松!像我,就是山頂上的直松!”
眾人盯著黑夫,發現他的確站得筆直,好似青松般神奕奕。
黑夫又指了指季嬰等人歪歪斜斜的站相:“而汝等,則像半山腰凸出來的歪松!風一吹便搖搖晃晃,何統!“
大家面面相覷,雖然不覺得這麼站有什麼不好的,但無人再有異議,在黑夫的示范和糾正下,開始重新學習站直……
“腳跟靠擾并齊,腳尖向外分開,對就是這樣。”
“兩直并攏,小腹微收,,兩肩要平,別一高一低的。”
“兩臂下垂直,手指并攏自然微曲,于……額不對,是下裳側面。”
“嗯,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季嬰,你別老是咧對我笑!”
“兩眼向前平視,不可,你不知道什麼是平視?來,你看著我的眼睛……”
于是,在整個上午朝食之前,其他什都開始跟著自己的什長、伍長開始了稀里糊涂七八糟的訓練,整個校場呼喊聲不絕于耳,好不熱鬧,唯獨黑夫他們的癸什呆立原地不,開始站起軍姿來。
賓百將也在土臺上觀看更卒訓練,他手下一名屯長見狀,說道:“百將,那黑夫所在的什呆立原地許久,或是在懶,下吏是否要過去申飭一番?”
“不必了。”
賓百將搖了搖頭,冷笑道:
“他大概知道,練兵何等艱難了,這什長可不是好做的!任他折騰去罷!我明日要帶縣卒去云夢澤追剿盜賊,哪有時間管這等小事。就等著他在旬日大比當日,在所有人面前出丑!這之后,整個安陸縣就能知道,所謂的擒賊壯士黑夫,不過是一個說大話的匹夫爾!到時候,我要騎著馬走在前面,看他繞著安陸縣城跳一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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