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般春了腦袋過來好奇地看著,“何事這麼開心?”
樓似玉回神,手在額心輕輕一點:“小丫頭問那麼多做什麼?”
“我就是覺得意外。”般春小聲嘀咕,“好像自打宋大人來了之后,您每天都在笑。”
微微一頓,樓似玉直了背,一本正經地道:“縣令大人在咱們客棧呢,這麼長臉的事,我當然要笑。時候不早了,你還瞎晃悠什麼呢?趕回屋睡覺。”
般春眼:“您還不休息麼?”
“我這就上樓。”收攏桌上的東西,樓似玉踩上了木梯。
般春點頭,打著呵欠就往后院廂房去了。李小二已經回房,錢廚子也打起了鼾,整個客棧里除了天字一號房,別的人都沒了靜。
踩在木梯上的繡鞋停住,樓似玉抬眼看了看二樓上閉的房門,似笑非笑地抬了抬角,然后悄無聲息地轉,飛快地出了掌燈客棧的大門。
門依舊關得好好的,沒半點聲響,只檐上亮著的紙燈籠跟著晃了晃。
月重云,整個郊外手不見五指,獨土地廟還燃著香火,有兩分。一個黑影在角落里,看不清楚形狀,不過像是突然聽見了什麼,有兩只耳朵倏地立了起來。
“梨花?”樓似玉的聲音在土地廟門口響起。
黑影一頓,猛地撲將出去,皮被燭火一照,呼啦啦地卷出一片淺。碩大的尾像朵云似的,直接將樓似玉半個人都卷在了里頭,一雙狐眸睜開,委委屈屈地朝了一聲。
“連人形都維持不住,還好意思撒。”了它蹭過來的腦袋,樓似玉佯怒,“平時讓你好生修煉你不聽,這回長記了?”
“這能怪我麼?”林梨花耷拉了耳朵仰頭看,“誰知道煙霞鎮這樣的小破地方,也會來那等的高人吶?我已經跑得夠快了,不像咱們客棧地窖里那幾只傻不愣登的鼠妖,活活被滅神香給窒死了。”
提起這事,樓似玉就嚴肅了些,手了這大狐貍的,低聲道:“兩日后的開倉日,你記得知會他們,有多遠走多遠。”
“您放心,常碩大人麾下那些個機靈鬼早就跑了,只留了些不知事的子孫,聽說被府給一鍋端了。”
林梨花說著,又打量樓似玉兩眼,吞吞吐吐地問:“那人……是不是您要等的那位?”
樓似玉點頭。
林梨花哀嚎一聲,立馬往后仰倒,在稻草堆上打起滾兒來:“這才多年啊,他怎麼又來了?每次他來就沒好事,咱們能不能不管他?八十年前就是他埋下衙門的禍患,如今一人做事一人當,讓他自己去收拾爛攤子,您別手不?”
樓似玉失笑,眉眼彎彎地了茸茸的小肚子:“不。”
“主子!”林梨花氣得四爪朝天,狐眸都要瞪銅鈴了,“他到底有什麼好哇?”
這個問題聽了太多遍,樓似玉已經懶得回答了,只將這不頂事的小狐貍拎起來,往天靈上一點,瑩潤的從指尖滲過去,林梨花的皮瞬間亮不。
“再在這兒呆兩日,等那東西被封住之后,你再回來。”
“兩日?”小狐貍抖了抖耳朵,有點意外,“那東西當年鬧得天翻地覆,還添上了無數人命,如今兩日就能封住了?”
樓似玉像是想起了什麼舊事,眼里驟染痛。但轉眼,又得意地揚起了下,篤定地道:“能。”
宋立言已經拿到了滅靈鼎,他有法子修好的,只要把石敢當里的東西往鼎里一放,便就大功告。
上天已經為難了快一千年,這一世終于順遂,總不至于還給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蹲地再擼了會兒狐貍,樓似玉低聲囑咐:“不管發生什麼都別面,他的修為越來越高,如今保不齊一劍就能廢了你這不氣候的小妖。”
“放心吧主子。”小狐貍都炸了,“我看見他都是繞著走的。”
安心地點頭,樓似玉將擱回土地廟里,只返回客棧。
浮玉縣里家家戶戶門窗閉,有會通宵點燈的地方,于是掌燈客棧就了衙門那一片唯一的一亮,在黑寂的夜里給著溫的指引。
樓似玉心甚好地回到門口,正打算上樓,眼角余卻瞥見了一道人影。
“誰?”警惕心頓起,回頭環視,卻發現周圍都一片安靜,目之所及,沒有半點生人氣息。
是眼花了?樓似玉皺眉,不放心地閉眼再睜眼,烏黑的眸子變了璀璨的金,仔仔細細地將方圓十丈都掃過。
沒人。
金瞳消失,樓似玉暗罵一聲自個兒老眼昏花,甩甩袖子便潛回了自己的房間。
夜風襲來,掌燈客棧門口的紙燈籠被吹得晃了晃,連帶著投下的影也搖晃起來,像撒了歡的孩子似的,來來回回不肯安靜。
突然,一只皂底黑面的錦靴踩了上來。
影倏地頓住,連夜風都一起僵滯。本都是自由自在的東西,卻都仿佛被這靴子踩住了命門,輕易不敢妄。
燈籠里了一個小火花,驟亮,接著又暗下去不,微弱的燭火在地上朦朦朧朧地勾出一個人影。那人影擰了擰脖子,極輕地笑了一聲。
云散月消,天乍破,浮玉縣又迎來了一個大晴天。
樓似玉一大早就在門口張羅,忙得腳不沾地。宋立言下樓來,還沒開口問在干什麼,就被塞了一碗豬蹄黃豆湯。
“這是早膳,大人先用著。”說了這麼一句,沖他笑了笑,然后便又跑去跟李小二商量怎麼寫楹聯。
“本要是沒記錯,眼下還不到年關。”宋立言困地攪了攪湯勺,“這是在張羅什麼?”
宋洵扶他去桌邊坐下,低聲道:“劉師爺的命案已結,樓掌柜這是在準備重新開張之事呢,看樣子隆重得很。”
宋立言哼笑,看向那窈窕的影:“后日府開倉,自己都說那日最易出事,卻還這麼寬心地張羅這些。”
樓似玉耳朵尖得很,聞聲就轉過頭來笑:“天總要下雨,裳也不能不洗吧?奴家就是個普通小百姓,甭管發生什麼大事,日子總是要過的。”
說著,又拿了對聯紙過來,諂地奉到他跟前:“大人若是有空,不如給奴家提個聯子?”
“沒空。”宋立言漠然地抿了一口湯。
小臉一垮,樓似玉雙手合十抵在鼻尖上,朝他直眨眼:“舉手之勞嘛。”
“這詞本用來自謙可以,從掌柜的里說出來,頗有些不對味。”宋大人完全不買賬,低頭飲湯,臉上半分容也沒有。
要是一般人,肯定見勢不對就放棄了,畢竟宋立言板起臉來也著實不親近,有子令人畏懼的冷之氣。然而樓似玉竟像是沒覺一般,依舊湊在他跟前碎碎念:“以前自己寫過對聯,我覺得寫得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讓我用。”
“你寫的什麼?”宋立言問。
樓似玉頗為自信地道:“上聯:金是錢銀是錢金銀是錢。下聯:你是人我是人你我是人。橫批:人財兩得!”
“噗——”后頭站著的宋洵一個沒忍住,將剛喝的茶全數噴了出來。
樓似玉被他嚇了一跳,瞪著雙無辜的眼問:“怎麼了?不好嗎?”
饒是再鎮定,宋立言也是被逗樂了,拳頭抵著憋了好一會兒,才正回答:“的確像是掌柜寫的。”
泄氣地垮了臉,樓似玉低頭小聲道:“我也想會寫聯子,可小時候家里窮,沒錢上私塾。我娘為了湊錢,經常去幫人扛貨。扛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攢夠了錢,誰知道卻被府當稅征走了,我娘當晚就氣病了,沒過多久就與世長辭……”
眼眶說著說著就紅了,哽咽:“要是有機會,誰不想學富五車,聯子對子張口就來呀?”
宋立言聽得愣了愣,皺眉問:“府征稅如此蠻橫?”
“都是好些年前的舊事了,不提也罷。”吸了吸鼻涕,樓似玉將楹聯紙給卷起來,“大人繼續用早膳便是,這聯子,奴家再想想。”
勉強笑著,神卻凄涼,手指按在楹聯紙上,蒼白地抖。
宋立言不是個心的人,也不擅發善心,但……也不知怎麼回事,他的手下意識地就了出去:“拿來。”
樓似玉二話沒說,“刷”地就把楹聯紙塞他手里了,方才還梨花帶雨凄凄慘慘的一張臉,扭頭就帶了笑:“小二,把筆墨給大人奉上!”
“好嘞。”李小二應聲過來,擺上了硯臺。
“……”
著筆,宋立言覺得自己好像是被騙了,他瞇眼瞪了樓似玉半晌,可后者不但毫無愧之意,反而極其殷切地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到底是臉薄,宋立言嘆了口氣,隨手落筆。
“大人好書法。”李小二看得驚嘆,直拉樓似玉的袖子,“這麼一副聯子掛在外頭,咱們客棧可是臉上有啊。”
“廢話。”樓似玉拿扇子擋著,瞇著眼睛笑,“縣令大人的墨寶,咱們客棧可是整個浮玉縣第一家得了的,等開張的時候,你可記得好生宣揚出去。”
為了不讓人家聽見,說得很小聲,但顯然沒什麼用,宋立言沉著臉聽完,分外冷漠地寫完最后一個字,放了筆便往外走。
“大人路上小心啊。”樓似玉十分狗地恭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馬車的門簾之后,才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墨寶。
風微起,鎮紙之下的楹聯微微翻飛,上頭的筆墨蒼勁有力——
迎送四海貴客留酒百世,冷暖八方旅人掌燈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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