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縣的衙門修得不錯,氣派又莊重,七月的仙花在衙門各盛開,紫紅一片。
宋立言滿意地看了兩眼花園,正道:“縣衙里這接二連三的命案不是沒有人查過,去年州府上還派了高下來,將縣衙里里外外查了個,很可惜一無所獲。”
“是……是嗎。”
“所有的卷宗本都已閱畢,自是不必再走規矩找人證證。”
“大……大人英明。”
“衙上下本也都打過招呼,不會有人約束。”宋立言扭過頭看,“掌柜的可以放松些。”
“放松?”樓似玉牙都要咬碎了,抱著飛檐上的小麒麟石雕瑟瑟發抖,“大人,這世間有子能站在衙門公審堂的屋頂上還能放松的!咱們就不能去地面上說話嗎?”
這公審堂的屋頂離地面足足有三丈,真從這兒滾下去,那就真是要放松得去見閻王了。
宋立言不以為然,環顧四周一圈,他道:“此可觀衙門各之況,也免了腳之乏,甚是方便。本剛上任,連路都不清楚,還請掌柜的介紹介紹,這下頭都是什麼地方?”
你一府衙門的頭兒,讓這個做客棧掌柜的人來介紹衙門是什麼地方?樓似玉很想破口大罵,但轉頭想想是收了人銀子的,掌燈客棧的宗旨就是——給銀子的都是大爺。
深吸一口氣,樓似玉巍巍地指向前門:“大爺,那邊是衙門的正大門,三進三出,石敢當以前就放在右邊的石獅子之側。再往里就是前庭,這邊一排廂房奴家也不知道是辦什麼事兒的,奴家來這兒只管稅,從左側回廊繞過小花園,再往前走的那個院子就是稅的地方,奴家只在那兒喝茶,然后就從側門離開。”
順著指的路線看了看,宋立言發現,如果沒撒謊,那就這樣的路線,是怎麼也不可能接到大多在后庭和審查院辦事的縣令的。
“六月廿當日,樓掌柜來縣衙,也只走過這些地方?”他問。
“六月?”樓似玉眨著眼努力回想了一番,略有些躲閃地道,“記不太清了。”
宋立言嗤笑:“才過去一個月不到,掌柜的就記不清了?”
樓似玉抱著飛檐不吭聲,子一團,微微抖了抖,看起來無辜又可憐。
然而宋立言不吃這一套,冷聲道:“在這地方問話,的確是不太合規矩——掌柜的可知天牢在哪個方向?”
“……不必去天牢,奴家好像又想起來了。”本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原則,樓似玉放棄了抵抗,老實道,“六月初一奴家來衙門過稅,到六月廿開始清賬的時候,奴家才發現稅款不對勁,多了三吊錢,于是便來衙門打算跟稅討個公道。”
“可是巧,當日稅收院沒人,奴家在院門口左顧右盼,正打算找人來問問,就聽見后庭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只一聲,就沒了下文。奴家當時被嚇了一跳,可衙門里巡衛的衙差都沒反應,奴家也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慘聲?宋立言皺眉:“大約什麼時辰?”
“巳時左右,太還沒到頂呢。”
案卷上記錄,劉知恩劉縣令死亡的時辰就是巳時前后,衙門里其他人都說當時沒聽見任何靜,可這掌柜的卻說聽見了一聲慘?
斂下眉目,宋立言輕聲道:“掌柜的所言非虛?”
“您瞧奴家有撒謊的膽子麼?”樓似玉可憐地抬頭,“撒謊也沒好呀,奴家就是個開客棧賺營生的,萬是不想卷進命案里頭,可大人都這麼問了,奴家也只能照實說。而且大人……”
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放低了聲音:“奴家當真覺得這衙門是被了風水,惹著了什麼仙家,所以才接二連三出事的。”
“哦?”宋立言蹲下子,撐著屋脊坐在側,“掌柜的懂風水?”
“不懂,但您瞧啊,浮玉縣這麼多年都順風順水的,一石敢當卻就出了事,哪有這麼巧的?再說了,若是普通的兇殺仇殺,案子早該破了,怎麼會一連八個大人的命案到現在都沒結呢?”
倒是個明白人。宋立言看向縣衙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
石敢當里有什麼東西他不知道,但顯然它是個禍端,可令他想不通的是,那石敢當在兩年前就被挪走了,縣衙怎麼還會死人呢?就算有妖怪想要那石敢當,也該沖岐斗山去,而不是在縣衙殺人。
“還有個消息,不知道大人不興趣。”
回過神,宋立言道:“請講。”
“前幾任大人遇害的日子,都是衙門的‘開倉日’。”
“開倉日?”
“浮玉縣是商貿大縣,所以農耕之人甚。府為了鼓勵百姓事農,每月的二十號都會開倉給務農一年以上且不從商之人放糧。奴家前后算了算,沒錯,每位大人出事都是二十號,至多有兩位是失蹤,哪天出的事,衙門并未傳出消息。”
輕吸一口氣,宋立言擰眉:“你怎麼不早說?”
“這種話,奴家敢同誰說啊?”樓似玉扁,“都是些小道消息,加上奴家自己瞎猜的,真當口供說出去,還不得讓人懷疑奴家和那一串兒命案有關吶?好沒有,白惹一麻煩,奴家又不傻。”
“……”作為一個正在懷疑的人,宋立言略為心虛地別開了頭。
“奴家是看在大人與別的縣令不同的份上,才同大人說這麼多,還大人千萬莫牽扯奴家才好。”樓似玉委屈地了曲疼的腰,“還有,大人,咱們能下去了嗎?”
宋立言應了一聲,扶住手臂,帶下了屋檐。
腳終于踩著實地,大大地松了口氣,臉上也恢復了,又笑得明燦爛了:“該說的奴家都說了,奴家還忙著回去清賬,就不陪大人閑逛了,奴家告退。”
“等等。”
剛邁出去的步子戛然而止,水紅的邊劃出幾道好看的弧線,那人回過頭來,滿臉茫然地看向他,眼眸緩緩地眨了眨,無辜又純良。
宋立言一頓,還是問:“本為何與別的縣令不同?”
茫然的臉上慢慢綻出一抹笑,那笑意點上眼角,眸子都亮了兩分。回著他,認真地道:“大人比之前的幾位厲害,也比他們會辦案,最重要的是……”
長長的睫扇了扇,樓似玉笑得更是瀲滟:“大人比之前任何一位,都更加清明俊朗,舉世無雙。”
“……”
夏風拂過,仙花隨之擺,灼灼明人,的被風一吹,散在空氣里,染了人的角,也染上宋立言的脖頸。
到底是接的子太,他沉著臉看著那跑得飛快的人,心想師父說得沒錯,要世才看得清人間百態、人心險惡。等聽慣了花言巧語、舌燦蓮花,他才不會再因這兩句調戲失態。
但……不管怎麼說,眼下他的的確確是有點惱怒。
“大人?”有衙差過來朝他行禮。
宋立言回過神,輕咳一聲拂袖道:“派人去一趟糧倉,蛇蟲鼠蟻,只要是能找著的禍害,統統將窩巢封住,回來稟我。”
蛇蟲鼠蟻?衙差有點不著頭腦,這位新來的大人不查案,怎麼還做上除害防蟲的事兒了?
宋立言看著他滿臉質疑地退下,倒也沒生氣,這才是一個凡人該有的反應,天地萬除了人,其余的在他們的眼里都該是不值一提的芻狗。也只有數人知道,萬有不甘。
水不甘流浪四方,樹不甘固于一,狐不甘只活十載,犬不甘終為奴,此皆化妖之契機也。一旦生妖,便非常人所能滅了。
輕嘆一口氣,宋立言負手往后庭走,決定再去看看經常出事的那幾個地方。
樓似玉已經回到了客棧,灌下兩杯茶之后,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吩咐李小二:“這博古架上還是空了點,小二,你替我去隔壁廣進當鋪選些好貨來充個數。”
李小二欺過來:“掌柜的,什麼樣的貨好貨?”
樓似玉一笑,從腰包里摳出半吊錢來:“好看又便宜的貨就是好貨,你只管盯著那種大氣又能撐場子的花架子買,多買幾個。”
就半吊錢,能買些什麼啊?李小二撇,揣著錢去隔壁的當鋪,按照的要求搜羅了一通。
“樓掌柜要的貨是吧?”高高的柜臺后頭坐著個小老頭,瞇著眼睛笑,“老主顧了,買這麼多東西,那我便再送掌柜的一件。”
說罷,打開一個大箱子,出一個小箱子,再解開層層布包,最后將個破不溜丟還了的銅鼎放進了李小二買的一堆東西里。
這破銅爛鐵的……李小二有點嫌棄,心想跟掌柜的要求的“花架子”也差太遠了吧?不過看在不要錢的份上,他還是收下了。
斑駁的銅鼎跟一堆雜一起被包進了麻布里,叮里啷當響。李小二提將起來,倒不覺得多重,大步便往外走了。
可是,剛回到掌燈客棧,一進門檻,李小二覺手里的包袱突然一沉,像是被個半大的孩子抱著往下墜似的,“嘭”地一聲就砸去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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