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紫槐(一)
含釧手中捧著托盤,低著頭走路,見出行的貴人便轉,讓臉和墻,麵對麵親接。
約莫是天氣涼快了,宮裡頭的貴人像終於能放風了似的。
這一路過去,含釧麵壁三次,跪避兩次,走得十分曲折。
怪不得配菜時,要留足半個時辰的新鮮期。
比如做翡翠白玉湯,要在白菜梗子半不的時候起菜起湯,裝在閉保溫的紫砂鍋裡,利用這一路的餘溫將白菜燜得剛剛好。
這就考較師傅們的手藝了。
故而很多不夠格設小廚房,位份不夠、恩寵不夠,在膳房裡沒有專用字號的小主,每天吃的飯、喝的湯,要不是涼的,要不就燜煮過了頭...
長樂宮在東邊,靠聖人所居的太極殿不遠,離水波碧漾、湖山景的太池也不遠,距離膳房,若是腳程快,也不過小半個時辰,位置在東西十二宮裡算是上等。
楊淑妃喜歡杏花,長樂宮外的杏樹鬱鬱蔥蔥種了二十來株,如今這時節沒杏花兒也沒杏子,宮人沒刻意修剪枝丫,鬱鬱蔥蔥一片,很有些許野味趣意。
含釧將食盒托給素錦姑姑,和阿蟬跪在正殿門口,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兩個丫頭聲音清清脆脆,“膳房甲字號謝娘娘賞,願祝娘娘平安和樂,萬事安康!”
正巧有位穿深褚嵌斕邊,頭發挽個小攥兒垂在耳後,戴著一對珍珠耳環,姑姑打扮的婦人從甬道走過來,後跟了兩個布麻的嬤嬤,其中一個雖低著頭,眼珠子卻咕嚕嚕,邊長了個痦子,瞧上去不是個老實人。
含釧和阿蟬趕忙跪到一邊。
素錦姑姑從殿迎了出來,領頭那姑姑餘瞥了含釧和阿蟬,語氣自矜,“長樂宮新來的丫頭?”
含釧低著頭,眼神定在了青石板上,隻聽素錦姑姑笑道,話裡好像繃著弦,“孫姑姑您可說笑了!長樂宮可不是那起子不知輕重的地界兒。皇後孃娘都正為著國庫和銀子,裁減邊的慣用人兒呢!咱們娘娘別的不會,跟著學跟著做,還是得用的....這兩丫頭是掖庭膳房的人...”
模糊掉了含釧和阿蟬的來意。
素錦口裡一頓,換了個語氣,“得了,你們的心意,淑妃娘娘知道了,自個兒取了牌子出去吧。”
含釧將頭埋得低低的,低聲應了是,等素錦和那個姑姑走遠了,這才和阿蟬站起來,找小宮人兌了出宮的牌子,三步並作兩步走埋著頭,角抿得的,踏出長樂宮的大門,阿蟬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剛嚇死我了...”
含釧心裡也紓了一口氣。
對於能隨意決定們生死的人,提著一口氣,總是好的。
“...那位姑姑看著真麵生。”阿蟬低聲說道,“沒在膳房看到過。若是哪宮的掌事姑姑,也應該來過膳房...畢竟主子們吃食上偶爾會有特別重大的待...”
比如聖人大駕臨,或者孃家人來宮裡,或者所出的皇子公主滿生辰...
這種時候,各宮的主子都會派邊得力的來膳房對單子——否則白爺爺又怎會和素錦姑姑認識?
宮裡,四都是三三兩兩,結對而行的宮人。
含釧沒立刻答話,和阿蟬走到僻靜地方時,才小聲說,“人家去的都是膳房,不來膳房,咱們怎麼會見過?”
阿蟬“啊”的一聲把捂住,“是皇後孃娘邊的人?”
含釧點點頭。
那兩嬤嬤,估著就是皇後賞給淑妃的飲食嬤嬤。
含釧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看素錦對那姑姑的態度已很是恭敬了,淑妃和皇後也沒啥梁子,一個是聖人潛邸時的側妃,一個是正室,兩個都有兒子,龔皇後生的皇次子和淑妃前些年產下的皇八子,差著八歲呢!龔皇後那一手,可是直接斷了淑妃承寵的路...聖人都不宿在長樂宮了,淑妃和聖人的分隻會越來越淺淡...
人和人之間,就算沒有梁子,就算一方尊著敬著另一方,就算沒擋路...下起手來,也毫無顧忌。
宮闈的甬道狹長,含釧瞭這被紅墻綠瓦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天。
都是被困在籠子裡的人,是不是隻能作困猶鬥?
又有貴人過道。
含釧和阿蟬連忙麵壁跪下。
一冷冽的鬆柏香從後傳來。
含釧瞪大眼睛,指甲進了掌心的裡,待貴人走過,含釧才抬頭遙遙一瞥,靛青繡銀的外袍就在十米外,好像隻要風一吹,就能看到那個人的側臉。
含釧有些發抖,拉起阿蟬往另一條甬道走去,幾個拐彎,人變了,地方變僻靜了。
含釧背靠在樹乾上,從袖中掏出一顆山楂泥丸塞進裡,沖鼻的薄荷味一下子讓含釧發蒙的腦袋冰了一下,響得如雷鳴的心跳聲慢慢減輕下來。
阿蟬曉得含釧突然多心悸的病,便讓含釧靠在自己上,承擔了大部分的重量,“是心悸又犯了嗎?也是,若是在宮甬道裡犯病,被人瞧見了,咱兩都得遷出膳房...好些了沒?”
含釧輕輕點頭,了阿蟬的手心,表示沒事。
阿蟬這才一邊幫含釧順著背,一邊左看看右看看,見四下僻靜,草木蔥蘢,約約能過高爬的藤蔓看見遠的太池,不遠立著一棟三層雕花小樓,便笑道,“這哪兒呀?你怎麼左拐右拐,就到這兒了!”
含釧也笑起來。
這地方是太池西南角,徐慨子冷,話也,喜歡在僻靜地方看書,尋了許久,才找到這前朝留下來的戲臺子,他便戲稱那棟三層小樓是他的別院和藏書閣...
含釧的笑漸漸淺下去,理了理裳,正和阿蟬離開,卻聽見不遠傳來幾下悶聲悶氣的哼唧,和一連串重的步伐。
含釧趕忙拉著阿蟬蹲下,往灌木叢裡閃躲,含釧踮著腳過枝丫間的隙看見三個太監,拖著一個量瘦弱的宮兒往樹叢裡走,那宮兒裡被塞了白布條,蓬頭垢麵的,死命掙紮卻抵不過三個男人的力氣!
其中一個太監將頭抬了起來。
赫然就是長樂宮崔大海的那個徒弟,小卓子!
阿蟬將含釧的手抓得的。
含釧屏氣探頭,終於將那宮兒的臉看清楚了。
是浣局的小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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