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1975年暮秋,江西婺源南山腳下,一株高大的老槐樹下,圍著一羣村民,大家都仰著臉瞧著粘在樹幹上的一張佈告。
佈告上寫道:據縣革命委員會指示,凡位於通往靈古的墳墓須於十五日自行搬遷,屆時仍未搬遷的墳墓將視爲無主墳,由鎮革委會組織基幹民兵統一剷平,希革命羣衆踴躍配合。落款是婺源縣南山鎮革命委員會,下面蓋有鮮紅的大印。
寒生從人羣中了出來,匆匆向家裡跑去。
朱寒生今年二十歲了,平日裡在家中跟著當赤腳醫生的父親學徒,做些上山採藥、搗臼配伍等瑣事,雖然格向但人卻老實忠厚,村裡的老人們都很喜歡他。
村東頭的三間茅草房是他的家,門前種著些黨蔘柴胡等中草藥,大黃狗懶洋洋的伏在門檻上。
“老爹,鎮上來人了告示要限期搬祖墳啦。”寒生還未及進院就先喊了起來。
“噢。”屋應聲道。
父親是村裡的赤腳醫生,醫一般,但醫德很好,周圍十里八村的老表都找他來看病,一般的病都不去鎮衛生院。
屋線暗淡,父親坐在椅子上手握石杵在藥缸中搗藥,四下裡散發出一植的土氣。
“老爹,爲什麼要把靈古前面的墳墓都搬走呢?”寒生問父親。
父親搖了搖頭。
“我們朱家祖墳葬在靈古那兒有好多代了吧?”寒生憧憬著說道。
“是啊,年代太久遠,我們也只能管到曾祖父那一輩兒了,讓我看看,明天是庚戌日,適宜破土遷墳,我們就明日辰時去吧。”父親手指掐算著說道。
寒生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是父親一個人辛辛苦苦的將他拉扯大,靠著一點祖傳的醫,勉強度日。舊時的中醫,多都涉及點風水,以前父親也給別人相過宅,後來在**中遭到了批判,說是封建迷信,打那時起,父親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檔子事了。
“老墓裡能有點什麼就好了。”寒生自語道。
“咱家子窮,老墓裡除了一把骨頭還能有什麼?別胡思想了,對祖宗不敬。”父親瞪了他一眼。
當晚,寒生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挖老墳是個稀奇事,想到此,他就興不已。
清晨,院子裡的雀兒嘰喳個不停,寒生早早的生火,煮了些紅薯稀飯,日子艱辛,他還是多抓了把米放進鍋裡,今天不同於往常。
吃完飯,他和父親扛著鋤頭鐵鍬雨傘和幾條布袋子出發了。
婺源是古徽州一府六縣之一,也是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的故里,放眼去,松竹連綿不斷,掩映著白牆灰瓦、飛檐翹角的徽派明清古建築,炊煙裊裊,靜得像是一幅田園山水畫。
翻上一座山頭,回眸眺西南方向,當年朱熹回鄉掃墓時親手栽植的古巨杉24棵(寓24孝之意),至今已逾800餘年,依然默默的矗立在文公山上。
“跟上,快要七點了,別誤了時辰。”父親在前面催促道。
寒生不捨的轉跟上,難怪有人說,婺源是中國最的鄉村,這是斷然不假的。
前面是一片碧綠的竹林,從竹林中穿過,就是有名的靈古了。這一帶的山都是石灰巖,江南雨水又多,侵蝕出許多的溶,靈古是其中最大的,據說從未有人進到底過,單單站在口,就會到有一風襲來,小孩子們更是不敢接近,傳說那黑黑的口會把小孩子吸進去的。
竹林裡已經見到零零落落的墳墓了,有些墓碑東倒西歪的,那是地底下到橫行的竹鞭拱翻的,朱家的祖墳還在前面,就在靈古口不遠的地方。
“嘎嘎。”兩隻烏站在荒草萋萋的墳頭上著這邊。
“到了,這是你曾祖父的墓。”父親說著放下了扛著的鋤頭,那墓碑也是歪倒著的。
寒生大喊一聲,轟走了那兩隻黑兮兮的烏。
“寒生,你要記住,刨開棺材板時要屏住呼吸,封好的棺材裡有氣,吸進去會生病的。”父親舉起了鋤頭。
“氣有麼?”寒生問。
“有,但是一般人看不到的。”父親回答。
“都是什麼?”寒生饒有興趣的追問。
“嗯,一般是淡灰,也有黑的,像濃煙一樣,很邪門,最可怕的是紅的氣,沾上就沒救了。”父親說。
寒生聽罷,心中頓生懼意。
竹林裡霧氣沼沼,一團團的伊蚊煽著翅膀,虎視眈眈的盯著這兩個熱的人類,寒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種蚊子咬人無聲無息,叮的包不大,但是奇,你恨不能把那塊都摳出去。
父親一鋤鋤的掘著土,額頭上冒出汗珠,寒生遞過巾,順手搶過鋤頭幹了起來,畢竟是年輕人,力壯,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父親坐到了一邊,起了煙,香菸味兒彌散開來,蚊子羣退回到了竹林裡。
寒生用力的刨著,四周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土,就在這時,突然手下覺有異,“咚”的一聲,鋤頭一沉,手腕翻轉用力,竟生生的扯出一塊黑褐的木板來。
“有黑氣,躲開!”後一聲暴喝,父親凌空躍下,一手扯住寒生將他推了上去。
寒生回頭去,只見父親搖晃了幾下,一隻手從懷裡出了個藥丸塞了口中,原來父親已有準備。
寒生躲在圈外,仔細瞧著坑,自己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父親繼續清理著浮土,然後用力撬開棺材蓋,隨即跳了上來,張著大口的息著。
“老爹,我看不到黑氣呀。”寒生攙扶住了父親。
“當然,你還沒學過堪與觀氣之法,自然看不見了。”父親說道。
寒生踮起腳,向土坑看。
“等等氣散了再下去。”父親又點起了一支菸。
“老爹,曾祖的棺材裡怎麼會冒黑氣呢?”寒生不解的問。
父親嘆了口氣,說道:“你曾祖也是個郎中,大概是怕有人盜墓,裡面放了蟾蜍曼陀。”
“蟾蜍曼陀?這東西也能產生有毒的氣?”寒生問道。
“這味藥只是有麻醉的功效,一旦結合了分解時的腐敗氣,便會產生劇毒的黑氣。”父親解釋道。
“那麼最厲害的紅氣呢,是怎麼出來的?”寒生到越來越刺激。
“老爹懸壺一世,至今還沒有遇見過。”父親說道。
此刻辰時中,一縷斜斜的下來,照到了土坑裡。
父親跳了起來,抓起雨傘,站在土堆上,把雨傘撐開遮住了。
“先人的骨見不得太的,寒生,氣已經散盡,你下去替曾祖斂骨吧。”父親鼓勵寒生道。
寒生拿起一條布袋,壯著膽子跳下了坑。
一副完整的骨架,呈黃褐,不過姿勢卻是十分的怪異,那骨是頭向下爬著的,脊背朝天。怎麼會這樣?當地從來都沒有這種風俗啊。
寒生皺了皺眉頭,目掃視了下棺,也沒有發現任何的隨葬品,棺材底部有一些極細的塵土,掩埋了部分骨。他嘟囔了聲,蹲下開始斂骨,平生第一次鑽進了棺材裡,心裡慌慌的,忐忑不安。
骨一的裝進了布口袋,骨骼之間的筋早已消失了,所以連接都是分離的,揀起來很容易,最後捧起骷髏頭,小心翼翼的塞進口袋裡。
“老爹,揀完了。”寒生喊道。
江南的晚秋,天氣變化無常,剛纔還有照下來,此刻卻是烏雲蔽日,嘩嘩下起雨來了。
“寒生,辰時已過,我們回去。”父親看了看鉛灰的天空,搖搖頭說道。
“那其他的墓怎麼辦?”寒生問。
“再找吉日吧。”父親拉住寒生的手,拖了上來。
父子兩人照原路返回,等趕回村東家門口時,渾裳都已經溼了。
草屋前的大香樟樹下,站著幾個人,焦急的四張,一見寒生父子,趕忙迎上前來。
“朱醫生,我家婆娘就要生產了,麻煩您趕跑一趟。”那爲首的中年男子焦急地說道。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父親進屋去取藥箱。
“寒生,今天不一定趕得回來,你在戌時把骨清點一下,然後用白布條紮放在西屋壁龕上,記住點上三炷香。”父親背起藥箱,叮囑寒生道。
“知道啦,老爹早去早回。”寒生應聲答道,走進西屋放下布口袋。他知道,接生不同於看病,有時產婦折騰一兩天還生不下來,父親就得在那裡隨時看著,今晚肯定又得自己獨自吃飯了。
晚上掌燈時,寒生自己胡拉兩口飯,看看時鐘已經七點,戌時到了,他來到西屋壁龕前,取下布口袋,開始遵照父親的囑咐在油燈下清點骨。
自就跟著父親行醫,十多年的耳聞目染,寒生對人並不陌生,他知道人大大小小有204塊骨頭,但是聽說外國洋人有206塊,他們的第五腳趾骨比我們多一塊,不過父親也沒見過。
“175,176,177……”寒生口中唸叨著,咦,怎麼沒啦?他倒過袋子,裡面空空如也,一也沒有了。
缺失了哪些呢?一共了27塊,他想了想,乾脆擺起來看。說幹就幹,寒生將所有的骨頭按人的順序拼了起來,戌時尾,當鐘聲敲打九點鐘時,人骨骼拼接完了。
曾祖的骨架安靜的躺在了西屋的地上,唯獨缺了一支右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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