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藥酒 “……你不行嗎?……
郡王府燈火通明, 亮堂如晝。
傅母在指揮宮侍們拂床展衾、煎湯熬藥,侍們嘰嘰喳喳商議著寢房的陳設布置,掛上輕冰綃掩住冷的陳設, 撤去兵架換上流溢彩的梳妝臺……勢必要將王府外煥然一新, 掃除晦氣,以祝願郡王妃早日康健。
蕭燃說得沒錯, 王府的確很熱鬧。
吵吵鬧鬧的, 但并不會令人厭煩, 反而有一種久違的溫。
在沈府私宅時,阿兄自然是十分關的, 恨不能傾盡所有護周全。但阿兄是君子, 時刻要克制言行不逾矩, 偏多表現于行上, 而非言語中。
是以在私宅養病的十數日, 其實很安靜。
沈荔不能說話,便更安靜了, 偶爾深夜聽檐下芭蕉滴雨聲, 會心慌得難以眠。
在郡王府是沒有這種煩惱的。
微笑著回應每一位向表示真誠關切的侍衛統領、宮人,不到半個時辰,便已有了昏昏睡意。
果然, 應酬往最是助眠。
“郡王人呢?”
商靈嘟囔著進門, “真是的,將郎搶回來就不管了麽。”
倒也是管了的。
一進府門便扯著嗓子到喚傅母,跑前跑後安置病人, 甚至還默許侍從將他收藏在寢房的寶貝兵挪走,騰出位置來給置換妝臺……
就是從始至終沒太敢直視的眼睛,許是良心未泯, 終于發覺自己當著大舅哥的面走他妹妹的壯舉過于驚世駭俗,故而刻意回避。
做都做了,有何好回避的呢?
沈荔既無奈又好笑:眼下有口難開,難道還會同他吵架不?
何況明日就是蕭燃明面上的生辰,作為郡王妃,再如何也要回府走個場面。
如此想著,索就順水推舟,安心住下來了。
商靈將晡食置于案上,還在嘀咕:“我還是頭一遭見冰壺玉衡、清雅持重的家主氣那樣。”
沈荔聞言放下湯勺,有些張地于紙上寫道:【阿兄可有礙】
“無礙,就是臉不太好。不過家主到底是疼郎的,雖然悶,卻還是命我將藥方與藥材一并帶來,再三叮囑莫要誤了用藥的時辰……”
說到這,商靈探頭看了眼門外的天,嘰嘰咕咕道,“說起這個,膳房的藥應該也快熬好了。今日改了新藥方,陳太醫說會有些苦沖鼻,郎想如何飲用?”
【置于寢房便可,待我沐浴回房再飲】
這一旬來沈荔不知喝了多藥,以至于聽到“藥”字便一陣反胃,想了想,複又補上一句:【明日郡王生辰,取玉帶鈎一對,以作賀禮】
“。”
商靈將刀簪往螺髻上一,自信領命。
蕭燃決定去湯池中舒舒服服泡個澡。
雖說他不講究生辰前“沐浴焚香、傅施朱”這一套禮儀,但馬不停蹄在外奔波十數日,沖冷水澡到底不如熱湯泡浴來得舒坦。
武思回端著巾櫛與澡豆進門,便見自家郡王解了革帶和,僅穿著一條白綢,正彎腰試探池中水溫。
暖的燭火打在那片寬闊平直的肩背上,鍍亮一片目驚心的青紫淤痕。
“啊,殿下肩上的淤傷還未消散嗎?”
武思回驚呼,“這般嚴重,定是傷到理了。”
是那日他們領兵圍攻會稽餘杭的張氏塢堡,遭到了張氏族人的激烈抵抗。武思回那會子正在專心引弓敵,全然沒注意到塢堡石牆上正有人投擲石塊與木樁……
郡王及時推開了他,自己肩上卻被木樁砸中,留下了這樣駭人的一片淤痕。
“大呼小什麽。”
蕭燃不甚在意地了肩膀,轉時見武思回滿臉愧疚地杵在那兒,便道,“去給本王弄碗虎骨酒來,推拿一番便好。”①
“得嘞!”
武思回放下巾櫛,風一般跑了出去。
書房裏有一張碩大的虎皮,乃是由郡王十四歲那年親手獵得——虎頭獻給阿父,虎皮贈予阿母,虎牙則磨吊墜給了阿兄……
然五年多過去,郡王的至親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這一壇虎骨煎而的藥酒仍在。
武思回小心地倒了一碗藥酒,一濃烈的醇香混著藥材味沖鼻而來,對活化瘀、祛解郁有奇效。
走至庭中,他又頓住了腳步。
“若將藥送去淨室,多半是殿下自己一個人解決了,連個心疼的人也沒有。”
武思回暗自忖度:“但是自古以來都是哭的孩子有吃,何不將藥酒送去寢房?王妃瞧見此便知殿下了傷,必定心心疼……殿下再趁機讓王妃親自按上藥,一來二去,投意合,此事不就了?”
越想越覺得此舉可行。
武思回遂調轉步伐,朝寢房行去,趁著傅母和侍們都不在,鄭重而端正地將那碗藥酒放在了案幾的顯眼。
而後點點頭,滿意離去。
哐當——
膳房,傳來了藥碗打碎的脆響。
商靈擡起燙傷的手指住耳垂,著地上蔓延的苦藥,僵地、小心翼翼地賠了個笑。
“我就說這藥太燙,需用布巾包著才行……”
一旁的侍慌忙收拾碎瓷片,哭喪著臉道,“眼下燙傷姊姊的手不說,還灑了藥,這可如何是好?”
商靈忙抓起一包藥材,蹲哄道:“別哭別哭,這裏不是還有幾副藥嗎,咱們重新煎一碗好不好?”
侍嘟起道:“姊姊說得倒輕巧,這藥需得文火慢熬,要花一個時辰才能煎好呢!豈不誤了郎用藥的時辰?”
“不會的不會的,郎眼下在梳洗沐浴呢,來得及。”
“真的?”
“真的!”
商靈與侍重新架起藥罐,心道:應該……不會誤事吧?
沈荔對此一無所知。
剛邁淨室,便見屏風後閃過一道白花花高大的影。
腳步一頓,下意識偏頭回避,就聽門外手捧巾櫛香膏的侍問道:“郎怎麽不進去?是裏頭有人嗎?”
間傳來一聲低沉的輕咳。
蕭燃披上,系帶時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松了一結,就這麽松松罩著薄衫半遮半掩地轉出了屏風。
“你要沐浴嗎?”
年站在那兒,松垮的襟間出壯實的膛與腹部壘砌的壑。
沈荔愣了愣,剛想表示自己可以稍後再來,便見蕭燃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先去洗吧。池中熱湯我尚未用過,裏頭是幹淨的。”
說著他朝沈荔走去,長臂越過的側去取置于案幾上的巾櫛與,狀似無意地出凹陷的鎖骨與勻稱的線條。
他對自己的軀很自信,然而眼前的卻只是輕輕別過臉去,連一個正眼也沒給他。
什麽“被所”,沈荔本就是個不解風的中柳下惠!
他竟然聽信了阿姊的鬼話,試圖引……
話說回來,他不會連那些以侍人的家夥都比不上吧?有這麽不討人喜歡嗎?
蕭燃越想越心沉,斂目收攏,披出了淨室。
直至腳步聲遠去,沈荔這才輕輕松了口氣。
要說服蕭燃正冠、明禮儀大概是不可能了,方才那現的年軀猶在眼前,雄氣息撲面而來,得幾不能呼吸。
將這種異常歸咎于失禮的窘迫,只能盡可能地調開視線,不去看那些想非非的地方。
太失態了。
雖然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
但還是太失態了。
顧及蕭燃難得要用一次湯池,沈荔并未沐浴太久,濯發淨後便披出了池子,連每日修甲、養的流程也省了。
烘幹頭發,更換履,屏退左右獨自回了寢房。
剛進門,便見長案的醒目放著一碗淺褐的藥湯。
是商靈送來的吧?
沐浴耽擱了時辰,湯藥都涼了。
沈荔未及多想,端起來飲了一小口,隨即輕輕皺眉。
這新換的方子,藥味怎的這般沖鼻?飲之還有燒之,腹中似有一團溫火在徐徐騰燒似的……
不過以前的湯藥也不見得好喝到哪裏去,越是小口慢飲,便越是折磨。
沈荔眼一閉心一橫,索著鼻子一口氣飲到底。
……
淨室裏水霧彌漫,到殘留著上一位主人留下的淡香。
那是一種的,繾綣的氣息。
蕭燃在小榻上發現了一片落的珍珠白綢料,置放換洗時便隨手拿起來抖了抖。
看清是什麽件的一刻,他瞬間呼吸一凝,燙手般飛速將那件子用的心扔回榻上。
轉念一想,這樣的怎能隨便擺放在外?
若是被打掃淨室的侍從瞧見了,豈不冒犯于?
雖然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沈荔一向端莊講禮,必然很在意這些細節。
思及此,蕭燃又抓起那團的布料,胡自己的袍下,打算更回房後再悄悄還給。
除去所有沒池中,蕭燃擡起一臂反搭在池沿,低頭嗅了嗅指節,只覺那沁理的淡香卻像烙在他指尖似的,怎麽也無法消散……
更遑論這片浴過的池子,坐的玉石。
池水越來越涼,軀卻越來越熱。
他不得不止住飄散的遐思,嘩啦一聲自水中站起,迅速洗去澡豆的沫子就這麽淋淋上了岸,矯健頎長的軀淌下一路的水痕。
奇怪,武思回怎的還未將虎骨藥酒送來?
蕭燃拭披,迅速穿戴齊整後,便將那件細的心揣懷中,快步朝寢房而去。
剛進門,便怔住了。
好大一藥酒味。
而沈荔面酡紅地跪坐于案幾後,遲鈍擡首,搖搖晃晃間,朝他出一個迷離的微笑。
“……”
蕭燃走過去,端起面前的那只空碗聞了聞,面上呈現出一詭異,“你喝酒了?”
還是他那珍藏數年的大補藥酒!
沈荔輕輕打了個酒嗝,又覺失禮似的擡袖掩,擡眼看他,整個人漫上一層靡麗的緋紅豔。
雙膝跪坐端正,上半卻如不倒翁左搖右晃,周似乎有酒泡在咕嚕冒出,又不斷破碎……
偏生還要眨著水迷離的眼,慢慢搖頭,一臉無辜地狡辯:“喝、藥。”
誰家湯藥這麽大酒味!
但這不是重點,蕭燃詫異擡首,盯著道:“你……你剛才是不是說話了?你會說話了?!”
沈荔學著他的語氣重複:“會……說話了?”
“完了,病好了,人卻醉傻了。你酒量是有多差?”
蕭燃了眉心,起道,“我去人給你備醒酒湯,順便太醫過來……”
腕上傳來弱無骨的力道。
一只纖白的、擅于執筆鼓琴的荑素手輕輕拉住了他,在他手背上燎出心慌的熱度。
他不甚自在地回頭,只見沈荔晃悠悠擡起食指在紅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蕭燃懂了。
被奉為禮學標桿的大概極有這般恣意妄為的時候,若是讓人瞧見此景,不得要鬧得飛狗跳。
他只得又坐了回來,一手扶著,一手撐著下頜,試探問:“你真的能說話了嗎?再說兩句我聽聽。”
沈荔點點頭,很乖巧地試探發音:“啊,啊……”
而後一字一句道:“好、難、喝。”
蕭燃忍笑挑眉:“什麽?”
“藥,為何、這般難喝呢?”
面若桃李的綿綿趴倒在案幾上,又飛快直坐好,搖搖晃晃地抱怨,“史書千年,日新月異,這世間……什麽都在變,為何就……不能將藥……做得、好喝點呢?”
蕭燃覺得醉酒的沈荔好玩極了,比素日裏端莊自持的模樣有趣多了,遂傾笑道:“你喝醉酒時都這樣?話這麽多?”
沈荔的理智已經被酒水泡壞,只覺沉重不聽使喚,靈魂卻飄飄然仿佛飛上天際,整個人如同一汪春水流到哪算哪,全然不控制。
含混道:“悶。”
“何悶?”
蕭燃繼續逗,“也對,師需靠三寸之舌討生活,莫非因為你告病了十來日,不能去學宮講學,所以才憋了一肚子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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