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莊子里靜悄悄的，只余下幾聲蟲鳴。

崔寶珠舒舒服服地在溫泉池子里又泡了一會兒，直到渾暖洋洋的，才懶懶地起，由文娘伺候著干了子。

回到臥房，文娘點亮了燈，取出一個白玉瓷瓶，倒些香在掌心，熱了，然后輕地替崔寶珠按后背。

“姑娘，你趴好些。”

崔寶珠順從地趴在鋪了墊的榻上，潔的脊背展在燭下。

的瑩白如玉，細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連一孔都看不見，手溫潤膩。

文娘一邊按著，一邊心里暗暗嘆。

大夫人出巨富王家，陪嫁里頭就有許多養方。

崔寶珠自小就是文娘親手照料著長大的，吃的用的，無一不是挑細選，這皮子，真是被各種方養出來的，又白又潤，跟上好的綢似的。

文娘想起白日里姑娘著臉頰說自己胖了，又指著前抱怨沉甸甸的，不由得又想笑。

手上作不停，里卻忍不住念叨起來：“姑娘啊，你就別總念叨自己胖了。奴婢說句實在話，你現在這子骨，才是真正養回來了。大夫人當年留下的那些方子里，可有不是調養氣、滋補兒家子的好東西。”

頓了頓，湊近崔寶珠耳邊，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兮兮的笑意：“就說咱們今天喝的那黃豆豬蹄湯吧，那可不是尋常的燉法。那方子里頭，除了尋常的料，還悄悄加了好幾味珍貴的藥材呢！都是些益氣補、滋養容的寶貝。旁人喝多了豬蹄湯，那是渾長，可按著我們的方子來，這補進去的好東西啊，保管都長在最該長的地方，半點不糟蹋！”

崔寶珠被逗得臉頰發燙，把臉埋進枕里，悶悶地道：“文娘你又取笑我！”

“奴婢哪有取笑姑娘？奴婢說的都是大實話。”

文娘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按得崔寶珠舒服極了，漸漸地，繃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趴在那里昏昏睡。

按完后背，文娘又仔細地替了肩頸和手臂，直到崔寶珠全的骨頭都像是舒展開了，才停下手。

“好了姑娘，起來吧，奴婢給你把頭發梳通了再睡。”

文娘扶著崔寶珠坐起，拿起放在一旁的黃楊木梳，開始替梳理那一頭烏黑濃的長發。

燭下，崔寶珠的頭發如同最上等的黑綢緞，又厚又亮，澤流轉，一直垂到腰際。

文娘拿著梳子，從發開始，一下一下，極其耐心輕地梳著，生怕扯疼了。

“姑娘你瞧瞧你這頭發，”文娘一邊梳，一邊忍不住又贊嘆起來，“又黑又亮，還這麼厚實，著跟緞子似的。你就安心吃，安心睡，把子養得壯壯實實的，比什麼都強！”

發順，一梳到底，帶著淡淡的清香。

崔寶珠舒服地瞇著眼，任由文娘擺弄，手指無意識地繞著一縷垂在前的發打轉。

從前，為了模仿崔雪賦那清冷弱的模樣，刻意節食，弄得自己面黃瘦，頭發也干枯了不。

如今想來，真是傻得可憐。還是現在這樣舒服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這才是自己。

文娘放下梳子，又端起小幾上放涼的藥湯。

“姑娘，睡前把這碗藥喝了再睡。”

“文娘，怎麼天天都要喝這個呀？我又沒哪里不舒服了。”

“哎喲，我的好姑娘，這可不是治病的藥。這個啊，是疏通氣的，活化瘀，通則不痛嘛。吃了這個，就不會覺得脹痛難了。”

崔寶珠將信將疑地看著。文娘又湊近了些，低聲音道：“你外祖母常年都吃這個調養著呢。如今快六十的老太太了，那皮、那氣，保養得比四十多歲的婦人還要強！這都是靠著這些好東西滋養著呢。”

接過藥碗，不再猶豫，仰頭將那小半碗藥一口氣喝了下去。

藥味微苦，但回味帶著一甘甜，倒也不難喝。

文娘滿意地接過空碗，又遞上一杯溫水讓漱口，然后才扶著重新躺下，替掖好被角。

“好了，姑娘快睡吧。”

窗外夜如墨，蛙聲與蟲鳴織一片寧靜的樂曲。

閉著眼睛，卻沒有立刻睡著。

上是前所未有的舒泰，暖意從四肢百骸慢慢滲出來，連帶著心頭也一片松快。

真好啊……忍不住在心里又嘆了一遍。

不用再絞盡腦地想著如何討好一個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模仿另一個人，不用再因為旁人的一句評價而心驚膽戰，更不用再忍那種深骨髓的卑微和難堪。

在這里，就是崔寶珠，可以吃自己想吃的東西，穿自己喜歡的裳，可以放聲大笑，可以無所顧忌地在田埂上奔跑，甚至可以因為吃“胖”了而生出一點甜的小煩惱。

想起自己從前看的那些閑書畫本子，有一本上頭寫過一句話，大意是說，一個人如果沒法讓自己變得更好，反而讓自己變得越來越糟糕，越來越不像自己，那這個人，大約就是不值得的。

是啊，不值得。

可為什麼這樣簡單的道理，自己竟癡迷了整整三年才恍然明白？

那三年里，為了趙文靖，把自己變了什麼樣子？

為了迎合他偏的所謂清雅俗，收起了所有明艷的，學著崔雪賦穿寡淡的素。

明明喜歡熱鬧，卻要裝作嫻靜。

明明不詩詞，卻著自己附庸風雅，最后只落得當眾出丑的下場。

把自己變得卑微、抑、患得患失，甚至連健康都賠了進去，只為了換他偶爾一瞥，卻不知那一瞥里，從來都只有不耐與嫌惡。

他，讓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越來越糟糕。

如今想來，那三年的時，就像做了一場荒唐的大夢。

幸好，夢醒了。

崔寶珠翻了個，臉頰蹭著的枕頭，邊不由自主地漾開一淺淺的笑意。

真好，現在很好。

這就夠了。

夜風拂過窗欞，帶來一涼意和草木的清香。

崔寶珠終于沉沉睡去，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