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嫁給我很難過吧。”……

江念棠想自己一定是得了癔癥，居然會把兩個氣質截然不同的人混在一起。

慌忙低頭去尋腳邊的喜扇，借機掩蓋眼中的震驚與失落。屋子悶熱，然而臉上的淚卻涼如寒冰，幾乎要將凍傷。

屋裏實在太暗了。

江念棠穿厚重繁複的青飛雀群花吉服，半天沒有尋到，急得手忙腳毫無章法地往下，倉促間撞上一只微涼的手，猛地回去。

“給你。”趙明斐俯拾起扇柄，不急不緩地遞到眼前。

黑暗中，他搭在桐木黑漆扇柄上的手指白得刺眼，

江念棠仍低著頭，呼吸急促，手指僵到無法擡起。

趙明斐也不催促，靜靜地站在一旁。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雨滴如萬箭齊發麻麻地撞擊在瓦片上、窗牖上，宛如此刻的心如麻。

江念棠腦海裏已千回百轉，實際不過眨眼間。

忍痛下口如暴雨般洶湧的緒，又趁著拿起團扇的機會迅速抹掉眼角殘留的淚痕，再擡頭時已恢複慣常待人的微笑。

“謝謝殿下。”低聲回話：“妾只是有些怕黑。”

找了個理由解釋自己的失常：“房中久久無人，我心中惶恐。正巧殿下走進來，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故而在您面前失禮，請您恕罪。”

趙明斐沒有拆穿拙劣的謊言，不聲地審視江念棠。

察覺到他的目，不卑不看過來，角含著淺笑，神溫順中帶著恰到好的恭敬，有一種人畜無害的親和力，能人輕易放下防備。

尤其是的眼睛，清波流轉間盡顯溫，既不過分張揚大膽，又不顯怯懦小氣，如一顆蒙上輕紗的夜明珠，散發和舒適的。

趙明斐為太子之時，見過的人不計其數，各有風姿，們或因他的皮囊，或因他的份而趨之若鶩，眼裏總有令人作嘔的貪婪，唯有江念棠的雙眸清澈見底，無無求。

但他是不信的。

人活在世上，除非得道仙，否則必有所圖。

趙明斐聲道歉：“是我考慮不周。夜裏我喜黑 ，故而房燈燭偏。屋無人是因為新進院的人按規矩要被統一搜，防止傳遞消息，他們若是沒有問題，明早就會到你邊伺候。”

江念棠了然，這是為了防著他。

趙明斐順勢坐在床榻邊圓木繡凳上，與江念棠保持三步之遙的妥帖距離，等的目與自己齊平後輕聲開口。

“嫁給我很難過吧。”

江念棠一愣，旋即搖搖頭。

趙明斐笑了聲，凝重的氣氛變得輕松起來，“你剛才都哭了。我知道這樁婚事并非你所願，我如今也不是良配，等過段時間我會找個機會請父皇開恩，放你離開，不會你與我一樣在這孤獨終老，荒廢年華。”

江念棠聽見他說自己哭了的時候張得咬住下，又在聽見後面的話時不可置信地看過去：“放我離開？”

趙明斐坐得板正，矜貴的儀態在陋室中風采依舊，如朗朗皎月照亮朦朧夜空。

“我會讓父皇廢除這門婚事，我們的婚約不作數，你回去後可另擇佳婿。”

他的神平靜溫和，并無憤恨怨懟之，對于用來辱他的自己亦無惡語相向，反倒以禮相待。

是的，嫁給他于趙明斐而言是一種辱。

趙明斐的生母并非士族，是皇商的兒，家中經營香料，故而宮之時只得封為低位人。

但他出生之時天有異象，欽天監上書是大吉之兆，皇帝大喜，將他封為太子記在皇後名下，又加封他的生母為貴嬪。

在他出生前還有過其他的皇子，可他們都因各種原因夭折，趙明斐在名義上占了長子和嫡子，從出生起尊貴非凡。

這次怒龍，皇帝不僅僅是廢黜他東宮太子之位，更是將他在宗室的玉碟改了回去。

如今的廢太子趙明斐已經不是中宮所出，而是貴嬪之子，其中的差距堪比雲泥。也正因為他不再有嫡子的頭銜，衆人才肯定他複起無。江家以庶充嫡嫁給他，正有怠慢輕賤之意。

庶配庶子，天造地設，皇帝沒有阻止，亦有此意。

江念棠平心而論，若被人這番折辱，即便脾氣再好也沒辦法毫無芥。

來之前，江念棠已經做好被磋磨的準備，只要留住一條命，江家無論是投鼠忌還是用以威脅，母親都能好好活著。

雖說傳聞中趙明斐寬宥仁慈，是翩翩君子，但傳聞歸傳聞，真假難辨，卻不曾想他比想象中的更善良淳厚，到了這樣難堪的境地還為著想。

江念棠定了定神，拒絕他的好意：“殿下此言差矣，我們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上了玉碟，我不會離您而去。”

趙明斐目端正，語氣懇切：“我不會你。不是因為厭惡鄙夷你，而是不想你將來後悔。”

江念棠頭微，愈發不相信他會做出雇兇殺人之事。不懂朝政，卻深知人，趙明斐在這件事中非但沒有撈到好，反而跌塵埃。

他顯然是害者。

心裏萌生一個想法，趙明斐若想複起，必須先調查清楚此事，倘若跟在他邊，是否能看見害死顧焱兇手伏誅的一日。

江念棠知道這件事虛無縹緲，趙明斐或許此生都無法東山再起，可萬一呢？

再說，此時的也沒有另外的路。

江家嫁出去的庶還未有被退回一說，回去等著和母親的只有暴斃而亡。

“我不……“

趙明斐打斷：“若有一日，你心生去意，不妨直言告訴我，今夜我對你的承諾一直作數。”

至于江念棠是橫著出去，還是豎著出去，全憑他心。

趙明斐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江念棠若繼續爭論就是矯。他們兩人之間本就沒什麽，哪來的生死相依，說出來他也不信。

于是順著他的話站起福：“謝殿下厚。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趙明斐輕笑了聲，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看了眼一旁的刻，轉而道：“時辰不早，你早些歇息。”

看出江念棠僵，他道：“今日我睡在外間的羅漢榻上對付一晚，你自行洗漱，不必理會我。等明日過後，你就在這裏先安心住下，若有需要派人去告訴我，我盡可能滿足你。”

江念棠直言不合規矩：“要睡也是我去外間，殿下天潢貴胄，怎能將就？”

他揚一笑，竟開起玩笑來：“你現在是皇子妃，我的正妻，同我地位一樣，你能將就我如何不能？”

說完兀自起，負手而去，留給江念棠一道飄逸拔的背影。

眼眸微，濃的睫如蝶翅輕扇，卻掀起心口一陣風暴。

顧焱，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像你。

淨室設在東邊的耳房，江念棠故意多放了一桶冷水，泡在微涼的清水中，腦中的胡思想方才沉澱了些許。

今日已經是第二次弄混他們兩人，江念棠暗自敲打自己這種大錯往後萬萬不可再犯。

趙明斐雖被廢黜，觀他神對自己也無旖念，可這并不代表能明正大的表示自己心裏有人。

江念棠慢慢沉下，直至水沒過頭頂。

四面八方的水帶來的不僅是難耐的窒息，還有絕對安全。

時至今日，終于可以為顧焱放肆地哭一場。

溫熱的淚剛從眼眶裏溢出，就被微涼的洗澡水同化，無論的淚有多，都不會有人發現。

這段時日，看似已經接顧焱的死亡，實則心裏始終抱有一期待，聽江夫人說他們骨未存，祈禱會不會是有人誤傳消息。

但不知為何，當看見趙明斐後這幻想莫名被破。

江念棠清晰地意識到這輩子與顧焱已是生死兩茫。

碧落黃泉，不複相見。

他有幾分像你，卻終究不是你。

江念棠沐浴的時間是以往的兩倍之久，等驚覺時水已經徹底涼，好在此時是夏季，即便是殿外下著雨，屋的溫度也不算低。

急急起穿上素白寢，撈了一汪水理掉藏起來的藥。

這藥是江夫人人塞給的，說是能幫拴住趙明斐的心。

要他的心做什麽？

江念棠心毫無波瀾地仔細幹淨殘留的水漬，推門而出時順手披了件杏小菱紋對襟罩衫。

重回寢殿，趙明斐已經在外間躺下，屋僅剩一盞燈，恰好照亮走到床榻間的路。

江念棠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緩而輕地放下竹綠輕紗帳，慢慢躺下。

的眼睛不由自主轉到外間。

趙明斐朝著反方向睡，羅漢塌上只約看見一球黑。

清風陣陣，盈滿床幃，輕盈的紗帳飄在空中宛如浪，擾的視線。

忽然，起從床腳拿起一床薄被，輕手輕腳下榻。

江念棠小心翼翼將被衾蓋至趙明斐口，做完後站在一旁盯著他看得神。

趙明斐下禮服換了銀白的寢，襟將結以下的部分包裹得十分嚴實，只出兩寸長的上脖頸，如瓷如玉。

他雙眸閉，濃眉似劍，微抿的帶出幾分無，誰能想到這樣冷淡薄的長相卻是個溫和仁善的子。

憑良心說，顧焱長得沒有他好看，趙明斐甚至比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俊朗。

對比的念頭一起，江念棠便驚惶下，再不敢多看一眼，匆匆落荒而逃。

轉離開的瞬間，塌上人側廣袖下握的匕首悄然松了松。

趙明斐睜開眼，餘捕捉到一片雪白的角。

夤夜時分，屋外的雨已停歇，夏蟬恢複高歌。一束銀在紗帳間若若現，趙明斐提著未鞘的匕首站在江念棠床頭。

他目深邃如寒潭，不辨喜怒，渾散發森冷的氣勢，與江念棠面前溫的模樣判若兩人。

借著微弱的燭，江念棠在他眼中一覽無餘，纖瘦，整個人在被子裏團一團，只占了床榻一小塊地方。

的臉深埋在那濃的烏發之中，仿佛被夜溫地包裹著。

他無法窺見的眼眸、鼻梁和雙，唯有那一小塊如瓷般細膩白皙的臉頰，在烏的遮掩下若若現。幾縷潤的發在的下頜，如同水墨畫中的淡墨輕描，勾勒出一段而含蓄的弧度。

江念棠幾乎將整個人藏了起來。

昏暗的線裏，趙明斐視線在上放肆游走，最後陷沉思。

沒有把毒藥放合巹酒中，而是趁著沐浴悄悄理掉了，是怕他發現，還是故意做給他看。

思及此，趙明斐忽然俯靠近，提起匕首直直刺向的右脖頸。

一道勁風呼嘯而過，吹了鬢邊的幾縷墨發。

匕首停在嚨前堪堪一寸，只消輕輕一推便能刺的咽。

江念棠毫無所覺。

兩人的距離得極近，趙明斐的鼻尖彌散著意。

他張開無聲在耳邊輕喃。

江念棠，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