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廠督的字醜
白的小臉,頭戴一頂玄青的爪拉帽,帽檐下一對寬厚的大耳垂,著一玄繡金蟒的小襖,約莫三四歲的年紀,笑起來小臉兒更圓了。
見喜正猜這小娃娃的份,石柱後又走出來一個著暗青直、材微胖的宦,手中拿著個紅木漆雕花食盒。
“李公公?”見喜口而出,認出這是在頤華殿見過一次的司禮監隨堂太監李德海。
“見喜姑娘。”
李德海朝作揖,毫沒有吃驚的表,好像專門在此等一樣,見喜想了想,好奇道:“方才可是李公公幫忙解圍?”
李德海滿臉堆笑地拱手:“舉手之勞罷了,惜薪司都是些狗仗人勢的東西,沒得壞了姑娘的大事兒。”
原來是李公公幫的忙,見喜松了口氣,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多謝公公。”
李德海忙道不必,瞧了眼邊那孩子,笑道:“這是擷芳殿的小殿下。”
見喜“哦”了一聲,趕忙俯見禮。聽妙蕊說過,宮裏只有一位小皇子,名趙宣,是延禧宮的莊嬪娘娘所生,應當就是眼前這位了。
李德海正要開口,卻見那小殿下從他臂彎裏將食盒取下來,往見喜手裏一送,聲氣看著說:“你來送本殿下回擷芳殿,李公公你回去吧。”
兩人雙雙一怔,面面相覷好一會,趙宣已經在催促:“還不快些。”
見喜朝李德海點了個頭,示意其不必擔心,李德海話到邊咽了下去,只好道:“有勞見喜姑娘了。”
夾道的風很大,黃琉璃瓦上還覆著薄薄一層殘雪,見喜看著趙宣著脖子攏著手往北走,一時手足無措。
該不該牽著呢?遲疑著。
趙宣卻毫不怕生,等李德海走遠了,便昂起頭問:“你是永寧宮的?”
見喜笑了笑點頭說是。
趙宣又問:“聽聞你們宮裏有個丫鬟給廠督做對食,長得怎麽樣,好看嗎?”
見喜噎了噎,原來這小殿下讓陪著是想打聽這個,方才李公公沒告訴小殿下就是廠督的對食麽?
沉了一會,眨眨眼道:“長得……尚可,雖然不是人間絕,但也呃……其實是不錯的,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天上的鳥兒瞧見往下掉,水裏的鴨子看著忘了游。”
趙宣鄙視地看一眼:“那沉魚落雁,閉月花。”
見喜拍了拍腦袋:“對對對。”
趙宣兩片淡淡的眉微微蹙起,看上去苦惱得可,“有那麽好看嗎?這宮裏本殿下只見過兩個好看的人,一個是我母妃,一個就是賢妃娘娘。”
見喜心道這倒是真的,雖未見過莊嬪娘娘,可賢妃娘娘的貌在後宮中是倒的勝利,雖不格外明豔,但卻是那種如平湖,如靜水般的,讓人一見忘俗。
見喜側過頭,齒一笑說:“小殿下對很興趣嗎?”
趙宣冷哼一聲,一氣兒從鼻子裏冒出來,“本殿下就是好奇,梁廠督那麽壞的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宮願意跑去伺候他。”
見喜沒忍住咳了聲,撇撇道:“廠督哪裏壞,小殿下跟我說說看嘛。”
趙宣噘著,低哼一聲道:“父皇讓他每日檢查我的功課,哼,我的老師是閣首輔兼文淵閣大學士陸鼎,他算哪門子的師父?他除了長得不錯一無是。”
見喜聽得心裏一樂,想笑又不敢笑,一句“英雄所見略同”險些口而出,了,將角那點笑意斂了下去:“廠督學問不好嗎?”
“當然,”趙宣出不屑的表,“我老師經常說他字寫得難看,筆鋒銳利,可見其人兇惡暴戾,龍飛舞,足見其人恣睢蠻橫。”
宦與文臣自古以來勢不兩立,文人向來瞧不上卑躬屈膝諂之流,尤其在前朝宦專權之後,像梁寒這樣的權宦更是被稱為十惡不赦的佞之臣,那些文清儒抓住機會就會對其口誅筆伐,兩邊一直水火不容。
這些見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覺得幾個字罷了,能看出這麽多東西麽?
倒也滿不在意,只是問:“小殿下不喜歡廠督,會跟著不喜歡咱們永寧宮,不喜歡賢妃娘娘嗎?”
趙宣別過臉說:“當然不會,我討厭的只有坤寧宮那個人,還有那個蘇錦的,整天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我早就看不順眼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所以本殿下今日路過才願意幫幫你的。”
見喜沒想到自己和紫城唯一一位小殿下了半個朋友,竊喜了好一會兒,擡頭時,擷芳殿已在眼前。
那位人小鬼大的殿下停下腳步,很是客氣地說:“這食盒是我從父皇的茶房拿過來的,裏頭是廣州府快馬加鞭送過來的小菠蘿,本殿下就賞給你吃啦。”
見喜忙推拒,趙宣擡手攔住了,“讓你拿著就拿著,本殿下命令你吃!”
這下見喜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心把這好東西賞給,可呢,連真名兒都沒有,這位小殿下還不知道就是老祖宗的對食呢,這也算半個欺瞞之罪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解釋,趙宣已經拖著圓鼓鼓的子一溜煙往殿跑了。
見喜拿著一盒黃澄澄的泛著人水的菠蘿,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沒忍住往裏送。
酸甜飽滿的水溢出口腔,咬下去的一瞬間就像是熱騰騰的舌頭上忽然含了塊冰,頓時讓人口舌生津,是從來沒有品嘗過的妙,一邊走一邊吃,見喜眼瞧著盤底越來越空,心生出無限的悵然。
意猶未盡啊。
回到永寧宮後,見喜無事便悄悄到廡房坐下,從自己枕邊的小匣子裏取出一個皺的冊子,蘸了點墨,慢悠悠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見喜。
許久沒寫生疏了不,一個“喜”字占據了大半張紙,心疼地快要哭出來了。
五歲之前,不是在舅父舅母的打罵中度過,就是在人牙子手底下茍且生,後來到了宮中兩年也沒人教識字,還是後來在承恩寺的時候跟著寺裏的姑子念佛經的時候學的。
有一回拿了跟樹枝在泥地上勾畫,勉強寫了幾個字,靜怡師太路過的時候誇聰明,還送了一套簡單的筆墨,可後來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說越聰明的人字越醜,見喜頓時灰了心,才知原來靜怡師太當時是這個意思。
慢慢地,練字的興致就淡了,可還是很珍惜這套筆墨,常常拿出小冊子來欣賞自己寫得好看的幾個字。
今天才知道,原來廠督的字也難看,心裏一下子舒服不。
陸閣老都說廠督的字醜,是不是說明廠督也很聰明呢?
了筆尖,在冊子上認認真真寫下“梁寒”二字,果不其然,但凡筆畫多一點,在手裏就能占滿整張紙。
可憐的小冊子薄薄一層,眼看著就沒幾張了。
見喜心疼地把筆墨鎖進匣子,瞧了瞧時辰,略微收拾一番便往頤華殿去了。
懷安躬著腰隨進門,笑瞇瞇地問:“夫人今日還跪嗎?”
見喜膝蓋忽然作痛,彎下了,脆生生地笑道:“今兒就不跪了,我到暖閣坐一會,等廠督回來。”
懷安瞧著面輕快,想來已找到些與廠督相的門道來,心裏暗暗籲了口氣,道:“督主晚歸,夫人不若先用膳吧。”
好提議。
見喜了肚子,菠蘿吃多了早就滾圓滾圓的,快趕上小殿下的大腦袋了,不過有膳食又豈會拒絕?想了想,還是裝模作樣道:“廠督不回來用晚膳嗎?”
懷安笑道:“往常也會在司禮監值房用一些,現下年關將至,司禮監和東緝事廠事務繁忙,今日怕也不會早,奴才伺候夫人先用吧。”
見喜還有些不放心,又問:“廠督會怪罪嗎?”
懷安搖搖頭,心道不管吃不吃,橫豎咱們這位祖宗心都不會太正常,沒人知道他何時心愉悅,也沒人明白為何突然又不高興。
他只盼著夫人能將老祖宗哄高興,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伺候過一頓早膳,懷安便知見喜葷素不忌,以往廠督回來用膳皆是清淡的素食為主,有時心不佳時,看到髒是要掀桌的,可夫人卻喜葷、喜髒,兩人分開用,他們吃得舒心,做下人的更是求之不得。
今晨見識到早膳的陣仗後,見喜也算是開了眼界,可再看滿桌的佳肴饌還是忍不住驚嘆了一聲。一碗羊肚羹下肚,渾的經脈都像是被打通了一般,趁著幹仗的間隙,懷安問:“這口味夫人可還滿意?”
見喜被熱羹的白霧氤氳出滿眼淚花,可憐地騰出說:“滿意,滿意得很。”
有段時候從狗裏搶飯吃,吃了上頓沒下頓,久而久之,這狼吞虎咽的習慣就改不了了。哪裏是不知道“寸草鍘三刀,無料也上膘”的道理,可一捧起飯碗就好像隨時都有人拿著鞭子在後面驅趕,一旦停下來,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就像姑姑說的那樣,今日喜歡,明兒就能殺了,還不如趁著祖宗沒發怒,好好把自己喂飽了。
飯後在暖閣坐了會,懷安聽的吩咐取了筆墨紙硯過來,剛提筆蘸墨,外頭傳來叩拜行禮的聲音。
見喜立即警覺地直子站起來,乖順地碎步往門外去。
一朱紅曳撒的老祖宗在蒼冷的月之下格外煊赫,腰間玉帶掐出一副拔雋秀的好姿,眸流轉中出幾分玉樹臨風的韻味來。
見喜擡頭猛然對上他的視線,趕忙慌不擇路地垂下頭來。
梁寒似乎心不錯,近時微微傾,冰涼的手指如白玉劃過下頜,將那張俊俏的小臉捧起來。
一雙華萬千的眼眸倏忽在面前絢爛開來。
見喜張兮兮地咽了咽口水,盯著他的眼睛,神滯滯,不知所措,踮起的腳尖快要支撐不住,藏在馬面下微微抖著。
梁寒將的窘態盡收眼底,牽起角,嗓音清明:“湖南雪災,殍遍野,你家顧大人被我派去賑災了,這可是立功的好機會,只可惜今年過年怕是回不來了。”
“小見喜,你會想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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