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竹喧頷首的作一頓，忽而凝眉，“今日已是六月二十了，瑯琊那頭的畫呢？還沒送到？”

“許是路上耽擱了？”

“自瑯琊到虞，騎快馬需一個半月，走水路乘船僅要一月，他藍青溪二月的生辰，便是派來送畫的人馬被山匪劫了兩遭，再遣人來，也該到了！”崔竹喧面不虞，連帶著瞧那畫軸都都不順眼起來，“我崔氏同他藍氏同為世家大族，十月便是婚期，他竟敢如此怠慢于我？莫不是欺我崔氏無人？”

崔竹喧當即甩袖而出，引得一眾婢提追去，“叔父呢？將他請來正廳，藍氏這般無禮，我們豈能善罷甘休？”

長廊行至過半，迎面撞上來個小廝，觀其要去的方向，也是正廳，卻在見的剎那慌了神，崔竹喧沉聲問：“出何事了？”

小廝猶豫了片刻，支支吾吾地開口：“藍氏那個、瞎、瞎了。”

“藍青溪？”

小廝苦著一張臉點頭，“藍氏在瑯琊便尋名醫不得，就開始往各郡請醫，咱們郡那個祖上效力于清寧縣主的醫蔡玟玉也去了，這才探到的消息。”

崔竹喧神更冷了一分，轉道往西苑去，一腳將門踹開。

自七歲那年同藍青溪訂親，逢節旦日便要與那頭換賀禮，天長日久的，那些個金玉擺件、古玩字畫多得數不勝數，索專門騰了個院子放著。兩地相隔甚遠，未免親時認不出對方，每歲的生辰都要請畫師作畫一幅送過去，那頭也同樣要送過來。

只是今年的久久未至，壁上從左往右數過去便只有十幅。

畫中人總穿著一青袍衫，墨發用白玉簪束起，或于亭中賞雪，或于院讀書，眉眼間盡是溫和的笑意，怎麼瞧都是一副上佳的皮相。

因而，崔竹喧向來是很滿意這個未婚夫婿的，家世、容貌都與自己堪匹配，這麼多年又從未有過惡名，偏生現在——提筆蘸墨，走到最新的那幅畫前，將畫上郎君的雙眸涂去，畫卷頓時黯然。

嗤笑一聲，墨筆摔在地上。

“把信和庚帖送回去，我要退婚！”

這輩子都不可能屈就自己，與一個瞎子親，人恥笑！

“啊？”金縷驚呼一聲，忙捂住自己不懂事的，試探著勸阻，“這麼大的事，要不要先跟老爺商議一下？”

“商議？叔父還能摁頭讓我嫁給一個瞎子不？”

*

原是當值時間，可崔竹喧差人來，崔和豫安敢不歸？頂著午間的烈日氣吁吁地往家趕，在路過那靜得出奇的長廊時，便知今日不好收場了，邁門檻，見著被撕了滿地的畫像，心頭一跳，腳步都變得清淺起來。

只在心底暗暗祈禱，既然朝畫像發過火了，就不要再拿他出氣了吧？

“這是誰這麼不長眼，惹了我家簌簌不高興啊？”他踮著腳尖，小心地避讓過那些碎紙，眼神瞟過，是藍氏慣用的凝紙，腦子里頓時有了思路，“是不是藍氏那小子做錯事了？他送的生辰禮不合你心意？”

“我要退婚。”

許是先前發泄過一通了，崔竹喧的態度平緩地下達通知，全然不顧崔和豫同姍姍來遲的崔淮卿驚得目瞪口呆，崔和豫默了許久，才訥訥地出聲：“這、這不好吧？畢竟是你爹娘訂下的婚事，他又素有才名，偶爾做得不夠，也、也不行！我讓淮卿上門去訓斥他一番，你看如何？”

“自然要上門去討個說法，”眉心蹙，提到此事就忍不住氣上涌，“藍青溪了個瞎子，藍氏那邊竟然還試圖瞞，而不宣，他自去年十月便稱病不出，想來是那時便出了事，竟生生誆騙了我九個月？他們莫不是想一直瞞下去，把我綁死在那個廢人上！”

崔和豫斟酌著開口：“瞎了？可還能治好？”

崔竹喧立時一個眼刀剜過去，“治好了便能保證不復發嗎？他們今日敢瞞我，明日就敢欺我，后日便能辱我，沒準兒哪日就會對我下殺手，如何能嫁？”

“婚我已經退了，信和庚帖皆已送還，此事不必再議。”轉而看向崔淮卿，“堂兄，你要去藍氏為我討個公道來！”

后者訕笑著點頭，把腰間的折扇展開輕輕地為扇風，“是是是，我把那些雜事都推了，明日就帶人過去，他們知道，我們簌簌不是好欺負的。那個姓藍的，我再親自打他一頓，好不好？”

“不好！”崔竹喧不滿地過來，“要讓他過來登門謝罪！”

“呃，這個，他不是瞎了嘛，不良于行，”崔淮卿面發苦，“不然罰他再寫幾卷自省書？”

“他是瞎了，又不是死了，走不了路就人背過來，下不了床就讓人抬過來，不把我崔氏放在眼里，我又何必顧及他藍氏的面？”

崔淮卿咬著牙，掙扎了片刻，沒來得及點頭，手里的扇子便郎了過去，帶著怒氣砸回來，“你不幫我？”

“沒有！絕對沒有！你是我唯一的好妹妹，我不幫你幫誰？”他豎起三手指，一幅對天發誓的態度，“我那是在想，這廝太過可恨，我打他的時候要先用左手還是先用右手。”

崔竹喧狐疑地掃過來，對上他分外誠懇的表，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坐到位置上，淺飲了一口茶水。

站著的二人面面相覷，總算是松了口氣，騰出空來了額上的急汗，卻猛然聽得開始下一項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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