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早膳用的早。
天不亮時大約就用完了,挨到正午時分早就腸轆轆,便是貝公公,此刻也是腹中空空。
寒冷冬日裏,他先從毓慶宮奔波至景春院,又領著這一群宮人回毓慶宮,一來一回一個半時辰,實在夠他走的。
香噴噴的桃送在眼前,油香和餅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加上芝麻點綴其間,讓人口中生津,腹中更是難耐。
不過,貝公公還是挑眉看了姚珍珠一眼。
姚珍珠沖一笑:“奴婢原在膳房當差,這一包桃是溫公公點頭應允奴婢帶的,說便是離開了膳房,也好有個念想。”
一包桃而已,貝公公倒是不至于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一陣風又來,桃的香味直直鑽鼻尖,貝公公這一次沒猶豫,直接道:“那就休息片刻吧。”
姚珍珠利落應一聲:“是!”
取了一整塊呈給貝公公,又顛顛來到顧嬤嬤面前,也給送了一塊,然後才把剩下的桃掰兩半,給在場的小宮人們一人分了一半。
等這一切都忙完,姚珍珠便規規矩矩候在顧嬤嬤邊,老老實實吃最後剩下的半塊桃。
貝公公一口咬下半塊桃,被油脂包裹的面從口中炸開,噴湧出香的蛋香味。
姚珍珠做的桃并不是很甜,但核桃碎的香味卻很濃郁,加上上面撒的那一層白芝麻,整的香味更是馥郁。
貝公公不是沒吃過好東西,他是太孫殿下邊的掌事監正,什麽沒見過?什麽沒吃過?
但這小宮做的桃,確實是他近來吃過香味最濃的,比之毓慶宮小廚房裏專管白案的州廚都要厲害。
貝公公不自覺地一整個桃就吃完了。
他強忍著吮吸手指的沖,掏出帕子了手,回看去,發現後跟著的小宮們臉都紅潤許多。
大抵是肚子裏有了食,又休息了片刻功夫,們的氣比剛才要好得多。
貝公公同顧嬤嬤對一眼,輕哼一聲:“走吧,早到早歇。”
于是,一行人繼續往毓慶宮行去。
因著從長信宮之東往西行去,宮人們不能穿行乾元宮前的隆慶巷、坤和宮前的如意巷以及坤寧宮前的長壽巷,因此他們要繞一大圈從西三長巷穿過,最終來到毓慶宮時,已過去大半個時辰。
毓慶宮位于慈寧宮西側,略靠近慈寧花園和文淵閣,是特地為太孫李宿設立的宮殿。
因其單獨修建,位置偏僻,倒是比長信宮的後宮要寬敞許多,遠遠看去,甚至比太子所住東宮還要寬敞。
貝公公領著衆人在宮門之外候音,等到裏面出來個黃門來迎,才領著衆人繼續往裏走。
待來到毓慶宮大殿之前,貝公公低聲道:“一會兒進去,咱家說什麽,你們做什麽,聽清楚了嗎?”
宮人們不敢做聲,只一起福了福,當是諾字。
太孫在這宮裏,名聲從來沒好過。
剛剛因桃緩上來幾分的小宮人們,此刻又都是臉煞白,瞧著大氣都不敢出。
毓慶宮裏實在太安靜了。
便是有這麽多黃門侍衛守著,宮中也無任何聲音,仿佛沒有多餘的人。
貝公公的目再度看向衆人,把每個人的面容都看進心裏,然後才低聲吩咐那黃門幾句,領著衆人先進了毓慶宮偏殿。
姚珍珠跟著衆人走,一瞬覺得宮中暖意襲來,毓慶宮此刻燒著火龍,整個偏殿溫暖如春,驅散了冬日的寒冷。
姚珍珠悄悄了手,讓自己快速暖和起來。
貝公公領著衆人進了偏殿雅室,指著裏面準備好的水盆道:“都把臉手洗幹淨,然後過來換裳,給你們一炷香的時候。”
宮人們一句不多問,一起上前潔面淨手,弄幹淨自己。
宮裏人都說太孫殿下有潔癖,不喜旁人接,也不得一丁點髒污,若是有誰污了他的眼,那……
小宮一邊洗手一邊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待衆人潔面更,整個人都幹淨起來,貝公公才滿意地道:“跟咱家進去拜見太孫殿下,記住,不你們說話,便不許多言。”
宮人們點點頭,跟著他一路往書房行去,幾乎全都屏住呼吸。
姚珍珠也不怎麽大聲氣,但很奇怪,大抵是因為接連幾日的夢境,又因為剛剛貝公公吃下了帶的桃,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個子不算太高,量卻很修長,因此站在宜妃娘娘送來的宮人前,倒數第二個進了書房的外間。
待十人分前後兩排站定,貝公公才對著朦朧的珠簾輕聲道:“殿下,人都到了。”
書房安靜如初,一一毫的聲響都無。
不多時,另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公公從書房裏緩步而出,他先看了一眼貝公公,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才扭頭去看這十個宮人。
他的目緩緩在衆人面上掃過,姚珍珠垂著眼眸,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麽。
傾,他直接對顧嬤嬤道:“嬤嬤,第一排最左側這位,第二排中間那一個,領回。”
因著太孫殿下才過十九生辰,太子殿下又……又國事繁忙,因此太孫直到此刻才被安排司寢宮。
這事還是貴妃娘娘突然想起,否則宮裏便是有人想關心太孫殿下,也不敢提。
如此,專管司寢宮一事的顧嬤嬤,從未來過毓慶宮,也從未侍奉過這位聽聞脾氣很不好的太孫殿下。
聽到這公公直截了當便刷下去兩人,顧嬤嬤也略有些懵,張張,還是沒敢問。
這公公倒好似脾氣也不錯。
他瞥了一眼顧嬤嬤,狹長的眼皮輕輕一挑:“太醜。”
這兩個字一說出口,那兩個被點名的清秀宮一下子便紅了眼眶。
姚珍珠餘看過去,兩個小姑娘都是俏可的樣貌,雖不說是天仙一般,絕對稱不上醜。
心裏犯嘀咕:這是如何看出醜來的?
但顧嬤嬤卻好似一下子就聽懂了,立即彎腰行禮:“多謝賀公公替老心。”
賀公公輕輕嗯了一聲,又看了看這幾個宮,道:“一會兒跟著咱家進去,殿下問什麽,你們只要規規矩矩回答便是。”
如此說著,他生生扯出一個自認和煦的笑容:“莫怕,殿下是個好脾氣的人。”
姚珍珠:才怪。
貝公公掀起珠簾,讓賀公公先進了書房,然後一個一個讓宮人魚貫而。
出乎姚珍珠的意料,毓慶宮書房比外面還要更冷一些,們由外,卻到一陣清爽的涼風撲面而來,并不覺得悶熱。
衆人行過拜見大禮之後,賀公公就了起,讓們站著給太孫殿下瞧。
姚珍珠不敢擡頭,只覺得寬大的桌案之後坐了一個玄影,垂眸立在第二排,臉不紅氣不,乖順得很。
原本姚珍珠以為太孫殿下要問衆人出籍貫,卻不料坐在桌案之後的太孫殿下突然開口:“都有何才藝,說來聽聽?”
太孫殿下的聲音特別好聽。
他字正腔圓,聲音不急不慢,如同金玉之聲,清脆悅耳。
但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非常迷。
選司寢宮,要看才藝?
姚珍珠心下一陣嘀咕,苦惱思來想去,也想不起來自己會什麽。
太孫殿下話音落下,賀公公便上前半步,對第一排最右的宮道:“從你開始。”
小宮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好半天才結結道:“奴婢,奴婢會刺繡。”
小聲說完,嚇得臉蛋通紅,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賀公公卻很滿意,目順著看向第二位。
第一排的宮人個子都不高,年紀也小,除了一個會琴,另一個會背詞之外,剩下的大多都只會刺繡。
很快,就說到了第二排。
姚珍珠右側那姑娘很穩重,到,先是沖太孫殿下福了福,才淡然開口:“回稟殿下,奴婢原在淑妃娘娘跟前伺候,會點茶制香,也會按。”
這個才藝就很了不得了,姚珍珠聽著人家優雅別致的才藝,在賀公公的催促目之下,狠心張。
“回稟殿下,奴婢會做飯。”
頓了頓,語速飛快說道:“無論是煎炒烹炸,還是燒烤燜燉,也無論北派還是南派,只要殿下想吃,奴婢保準能做出來。”
說完,似乎怕太孫殿下不信,又道:“殿下,奴婢原在膳房當差,前膳房掌勺趙大人是奴婢的師父,手藝絕對不含糊。”
賀公公那張繃著的冷臉都要繃不住了。
誰能想到,這小宮一說起吃來這麽熱。
他看小宮還要繼續吹捧自己的手藝,立即道:“好了,下一個。”
姚珍珠意猶未盡閉上了。
站在姚珍珠左手邊的宮人緩緩開口:“回稟殿下,奴婢原是宜妃娘娘跟前伺候,通音律,南調北腔都會一些,琵琶、古琴、柳琴都有涉獵。”
面容秀麗,娟秀淑雅,聲音如同黃鸝,清脆悅耳,聽得人心裏舒坦極了。
跟前後兩人對比,姚珍珠的“才藝”,聽起來真是一一毫都不文雅。
等宮們都說完了,賀公公便上前幾步,湊到太孫殿下邊低頭應話。
不多時,賀公公起,沖衆人朗聲道:“第一排第三位,第二排最後三位留,其餘衆人回。”
姚珍珠心中一。
複雜緒奔湧而來,不知要高興還是難過。
下意識擡起頭來,卻遙遙向前方霾的眼。
四目相對,一個明,一個郁。
姚珍珠心中一松,不知為何,就堅定認為自己的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不躲不閃,就那麽被太孫殿下郁的眼眸狠狠盯著,卻兀自沖他笑了起來。
小姑娘笑容清甜,好似春日裏新摘的海棠果,酸中有甜,甜裏有酸,果滴口中,帶來春日的繽紛。
這一刻,似乎就連毓慶宮都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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