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箏有一瞬間的豁然開朗，宴前想的那些問題似乎都有了答案。

早就說為了送個消息怎麼還勞得太傅大人親自跑一趟，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那為什麼在剛見面時，沒直接質問……

這問題祝箏可沒膽子問。

此時的后怕遠超于困，連忙道，“太傅大人也聽到祖母說的，我從小沒規矩，且記差的很，水榭詩會已過去日久，小又醉的厲害，全然記不得什麼了。若是沖撞了大人，祝箏在此向您誠心誠意地賠罪，大人海涵，可否將這番小小誤會揭過去……”

容衍微微蹙眉，“什麼都不記得？”

祝箏試探地點了點頭。

他的目暗下去，面卻如無波古井，“那日醒來時說的話，也不記得了？”

人是很難記得自己撒過的謊的，那日說了好多話，一時不知容衍指的是哪句。

祝箏有些頭大，分神往容衍背后了，忽然一肩膀，拉住容衍的袖子，“大人跟我來。”

祝箏一路鬼鬼祟祟地把他領進自己住的東院，又鬼鬼祟祟地回房，鬼鬼祟祟地拿出一個灰布包袱，一腦塞進他懷里。

“是什麼？”容衍問。

祝箏見他不接，又謹慎地環顧一圈，“大人快拿著。”

容衍微微蹙眉，解開包袱一角，里面出一片淡紫的布料。

方才在垂花門那，祝箏忽然看到一個影子往近走，好像是桂嬤嬤，便一直分神在想得換個說話的地方，想著想著，便想起了一樁心病。

一個未出閣的子，閨房里還藏著件男子的袍衫。

上次下車匆忙，祝箏一路神思惶惶地回了府，才發現竟然把容衍的披風穿了回來。

只能洗了，趁天黑晾晾月亮，天不亮就趕收起來，做賊似的生怕被人看見，否則真是長了八百張也說不清了。

“這是還給大人的。”祝箏拱了拱手，“大人，您看您大人，我是小人，自然是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知您看見我煩心，您就當我是個死人了，我保證以后再不出現在大人跟前，不您回憶起來一星半點。”

東院門口種著一棵巨大的垂海棠，祝箏和容衍就站在樹下，被微風著發。

容衍的目意味不明，在上停留了會兒，沒理會那個包袱，反而另起了話頭。

“容府近日一直被人泄日程，著人查了，是貴府上的人。”

祝箏一噎，五雷轟頂一般愣在原地。

幾乎全然忘了在太傅府安的眼線，這幾日焦頭爛額，居然忘了把人撤回來。

在容府安眼線本就是老虎上拔的危事，祝箏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容衍準備如何理此事。

他一向諱莫如深，不說不笑的時候，更是看起來不好相與。

祝箏的目在他臉上毫不掩飾地梭巡，時而狐疑，時而警惕，時而到莫可名狀的畏懼。

忽然想起那日耳邊那句不知道大幾歲，此時滿腦子都在想他是不是什麼禍國殃民的怪附，還是帶著人皮面的不死妖道……

還沒等祝箏胡思想出什麼門道，又聽得容衍沉著聲開口。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你也不用想方設法地不跟我見面，像躲瘟神一樣躲著。”

他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像是在說天氣或是件一般陳述了事實，可不知怎地竟令祝箏聽出幾分幽怨之氣。

今日登門室，步步進，不是在興師問罪，還能是什麼？

抬頭瞄了一眼容衍，發現他亦低頭看著，訕訕應了一句，“我沒有吧……”

“你……”容衍言又止，忽然頓了頓。

“……罷了。”

還在肚子里打著腹稿想著如何圓回去的祝箏，聽到容衍這句“罷了”，心里頭松了一口氣。

也來不及計較太傅大人是倦了還是覺得無趣，總之“罷了”對來說，絕對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事。

這句很適合說完便拂袖而去的話落下，又聽他像是自言自語道，“來時路上，以為你會高興的。”

祝箏不明所以，遲疑著問，“高興什麼？”

“秋獵場圍在啟陸山腳下。”容衍目放遠，“初秋層林盡染，天高地闊，我想……你或許會喜歡。”

日過云層，容衍的影子被拓在地上，將小小的祝箏籠罩其中。

原來如此。

放在上輩子，能去皇家獵場，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喜歡山野，也喜歡秋天，更喜歡無拘無束地撒歡。

可放在今天，早已草木皆兵的祝箏，本毫無心力記起自己喜歡什麼。只會在想到那獵場上多人拿著弓箭，追逐玩樂一樣，穿一只只可憐的獵。

就像穿那個濃黑雪夜里拼命奔跑的……

祝箏的神漸漸變冷，就在即將又陷回想時，手腕上忽覺一涼。

低頭去瞧，腕上多出一圈沉甸甸的紅珠子。

棗核大的珀珠子澤紅，圓潤勻襯，長金線穿就，珠子之間隔著五瓣梅花的金墊，挨著腕子的細膩溫潤，和如脂。

末尾墜著一顆飽滿瑩白的東珠，璨璨生，襯的腕子白的耀眼。

容衍端詳著那細細的手腕上的一圈紅，良久，邊勾起點淡笑道，“合適。”

見祝箏掙扎著想轉開腕子，他又語氣平常地解釋，“隨手買的，保平安。”

盛京哪里能隨手買到珀啊。

觀其如鮮，凈如泉水，已經不是貴重不貴重的程度了，除了皇室貢，大雍上下哪有隨隨便便帶這種好的，可不敢隨意收著。

祝箏掙了一下手腕，想把手串下來。

“不喜歡？”

“不是……”

容衍隔著手串握著的手腕，微微用了點力道按住，“喜歡就帶著，等不喜歡了，便隨手扔了。”

這輕描淡寫的語氣聽的祝箏皺眉，口而出道，“有這麼過日子的嗎？”

容衍高的鼻梁上落下斑點點，思忖了一下，沉聲道，“那等你不喜歡了，告訴我，再換個新的給你。”

這還差不多。

祝箏下意識點了點頭，隨即又反應過來，“不是，我怎麼能要這個？”

“為什麼不能？”

“我……”祝箏被容衍的問句問的迷糊，半晌憋出一句“無功不祿。”

容衍：“就當是……謝禮。”

祝箏不解：“謝什麼？”

容衍指了指手上，“保管裳的謝禮。”

祝箏：？

此刻糊涂的腦袋靈乍現，沒有被再次糊弄過去。

“大人方才明明不記得這件裳，怎麼會提前準備好謝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