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主廳，熱氣撲面而來，混著暖烘烘的沉水香，讓祝箏有些不上氣。

祖母端坐在高堂的太師椅上，搖著織金團花的扇子喝茶，聽到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祝箏規規矩矩地問安行禮。

祖母從鼻子里哼出點聲息，算是應了。

“三丫頭在詩會上到找你。”祖母開口，嗓音著養尊優的慵散，“說吧，又鬧出了什麼子？”

那酒是祖母邊的親信桂香嬤嬤親自送的，想必也回稟過被誰喝了。

“回祖母，宴上貪飲幾杯，讓祖母掛心了。”祝箏沒抬頭，半真半假道，“喝醉之后，正難著，桂嬤嬤過來帶我去客房，箏兒知道是祖母特意囑咐的，來之前還正和鳴翠說祖母對我們晚輩太……”

話沒說完，祝老夫人忽地把手擱在案幾上，翡翠扳指磕在案面上，發出啪嗒一聲。

“沒功夫聽你賣弄皮子。”語調不高不低，卻一貫的人。

“箏兒不敢。”祝箏仍是平靜地答話，“箏兒知祖母苦心，不過是想替祝府分憂罷了。”

廳中一陣寂靜，沉水香燃著青煙，悶沉地快要窒息了一般。

祝老夫人輕嗤，“你能分什麼憂？”

“自然是如祖母所想，尋個良婿。”

祝老夫人從嚨里“嗬”了一聲，頭也不抬地吹著茶葉，神里的嘲弄毫不掩飾。

祝箏當然知道祖母向來把希都寄托在三姐上，畢竟也沒有哪戶好人家有膽子娶這個“喪門星。”

“你娘家無人，又是這般子，就算有命嫁了高門，犯了錯還不是任人欺辱？”

沒有劈頭蓋臉地直罵異想天開，甚至還順著的話為考慮，竟讓祝箏破天荒地出幾分恤來。

祝老夫人個頭不高，總喜歡穿花團錦簇的裳，發髻梳的一不茍，簪滿頭的華貴珠翠，很笑，舉手投足都端的當家派頭。

在時的印象中，只有對著祝隆時，那張臉上才會帶點慈的笑意。

對上時，永遠是一副冷眼。

好些的時候，祖母一般對視而不見，壞些的時候，即使什麼都沒做，也會突然被從房里拎出去跪祠堂。

小小的祝箏幾乎在祠堂里跪完了整個年，經常仰頭看著靈位上那些陌生的名字，為列祖列宗們編造做了鬼后的差事。

大了些時，無意中聽下人議論，四小姐比三小姐長得更肖似生母，姝麗的太過招搖。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祖母看時，那恨意幾乎無掩藏。

那時祝箏忽然想明白了，聽話和弱大約永遠都換不來一句好言相待了。反正最后都是跪祠堂，還不如頂撞幾句，最起碼心里來的舒爽。

很快把一張皮子磨的爽利，諸如“離我遠點，小心我克死了您”，“孫子又如何，還想再去金香樓收尸一趟？”“打死了我，您就是喪門星了”……張口就來。

常常把祖母氣的捂著心口朝砸東西。

如今祖母好手好腳地坐在這里喝茶，祝箏仔細瞧了一眼紅滿面的臉，比記憶里要年輕不。

或許是因為再見到親人，即使是向來疏淡的祖母，竟忽然有幾分愧疚。也許上輩子祖母最后重病，和整日氣也不了干系。

“這不是還有三姐和祖母嗎，怎麼算得上沒有人呢。”祝箏把話盡量說的中聽，“箏兒年輕氣盛，不如祖母思憂如篦，近些日子才忽然懂了事，知道了持家事的辛苦。”

祖母冷冷笑了一聲，“原來生出來時帶著腦袋呢。”

祝箏一噎，下意識想頂，又冷靜下來。

今日的目的，可不是和祖母一決高下，耍皮子威風。

再無寒喧的心思，祝箏直正題，“昨日醉的不深，到客房不久，正巧遇見一位公子過來，聊起來甚是有緣。”

“哦？遇見誰了？”

“鎮國公府上的六公子，溫泊秋。”

那杯吹來吹去本沒沾口的茶終于被放下，祝老夫人終于抬頭，正眼看向了祝箏。

祝箏面不改道，“祖母，箏兒也該相看夫婿了。”

祝老夫人細長的眼睛一瞇，“你姐姐還沒說親，哪里得到你？

聽祖母提起姐姐，祝箏定了定心神，們姊妹是祝家最后的底牌，從小的作用只在招個不知在哪兒長著的婿進祝府。

可惜祝府名聲在外，連個上門說親的也沒有。隨著年歲漸長，祖母在詩會上的舉，已然有了病急投醫的意味。

今日祖母并沒有上來就興師問罪，怪祝箏壞了的打算。想來今日冷靜過后，即使了，心中也有幾分不甘。

祝箏要賭的就是這幾分不甘。

“機會可只有兩回。”凌然一笑，“難道姐姐不值得搏個更好的嗎？”

“胡說什麼！”祝老夫人似是被中了痛，將手里的扇子猛地擲過來，“小混賬的，祝家還不到你來做安排。”

鳴翠在門口等的心焦的時候，終于看見自家小姐出來了。

頭一次看到小姐是帶著笑出來的。

往常不是一臉怒氣沖沖，就是咬著牙紅著眼眶，倔著小臉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鳴翠趕迎上來，“小姐在笑什麼？”

祝箏隨口道，“祖母康健無恙，做孫的高興唄。”

結合祝箏的一貫作風，這話說出來很難不顯得怪氣。

“小姐。”鳴翠滿眼擔憂，一眼瞧見發紅的額角，“老夫人又打你了嗎？”

不會把小姐打傻了吧。

“被扇子砸了一下。”祝箏淡淡笑了笑，“不疼。”

鳴翠立馬從上出個青瓷小瓶，自打跟著小姐，眼見著不是在挨打，就是在罰，上總是各種各樣的淤青。鳴翠便養了隨帶著各式藥膏的習慣，治跌打的，治破皮的，一看見就第一時間抹上藥，教些疼。

祝箏滿眼激地看著鳴翠，忽然出手抱住了。

“謝謝你，鳴翠。”

鳴翠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小姐謝我干什麼。”

“見到你真好。”

死了一次的人，看什麼都景傷。

見慣了小姐胡言語的鳴翠沒再問什麼，任小姐抱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來。“對了小姐，你著人查的稟報回過來了。”

去見祖母前，祝箏囑咐鳴翠去打點幾個水榭的侍從，問問詩會那天，有沒有見過太傅大人。

據回稟，太傅雖也在被邀名冊里，但安排的是隨的行宮，并未安排到世家子弟住的南苑去。

且他白天遲遲沒有現，臨近傍晚，才忽然大駕臨。

后面，就沒人見過太傅大人了。

詩會宴上斗詩請酒時，祝箏注意力都在溫泊秋上，如今回憶起形，確實未見到太傅大人。

那他現是為了什麼，又為何會出現在溫泊秋房中呢？

祝箏聽完，方方平靜下來的心又變得七上八下。

從頭到尾，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對勁。可又查不出是哪里不對勁。

囑咐留兩名親信家丁，一個繼續查水榭詩會上換房的事，一個蹲守太傅府附近，隨時稟告太傅向。

蹲守那隊，特意叮囑，太傅府上事無巨細全都要記清楚。

一則是為了怕他心來想起這段水緣，哪天來府上要人。

二則是盯他的向，以免冤家路窄和他不小心在哪里撞見。

接下來好幾日，稟報傳回的都是些瑣事。

無非是他出了府，進了宮，正經尋常的堪稱索然。唯一的不同，是前日太子殿下來過，在太傅府上待了整整一天。

祝箏讀到這條稟報時，心口一冷，下意識握了拳。